一.感想
知识的积累,是一场无声的征服。拿破仑的崛起,始于他对知识的贪婪攫取。数学的精确、历史的厚重、地理的广博…这种积累并非盲目的囤积,而是对现实世界的解构与重组。他深知,真正的力量不在于掌握多少知识,而在于如何将知识转化为撬动历史的杠杆。
他笼络保利,背叛雅各宾,周旋于督政府与军队之间,他深谙人性的弱点:虚荣可被恭慰,恐惧可被震慑,贪婪可被收买。对土伦的镇压、对意大利的许诺、对教皇的妥协…他从不相信纯粹的忠诚,只相信利益编织的锁链。这种近乎无情的理性,让他在乱世中屹立,却也埋下了众叛亲离的伏笔;他笔下的战报是精心编排的戏剧,每一场胜利都被镀上史诗的金边,宣言是是攻心的箭矢——对士兵,他高呼“荣誉与面包”;对民众,他许诺“自由与秩序”。文字在他手中成为比大炮更锋利的武器,构建起一个虚实交织的帝国幻象;他视财富为帝国的血液,却鄙夷享乐的奢靡,这些不过是征服游戏的筹码,金钱能收买人心,却买不到真正的忠诚;能铸就王座,却铸就不了永恒的统治。最终,他输掉的不是战争,而是对人性贪婪与恐惧的掌控。
征服的终点,是自我的囚笼。他一生都在追逐地平线——科西嘉、巴黎、埃及、莫斯科。每一场胜利都催生更大的饥渴,直到欲望膨胀成吞噬理性的黑洞。远征俄国时,他不再是计算风险的统帅,而是被“第二个亚历山大”的幻影驱使的赌徒。莫斯科的烈火映出他内心的荒原:征服的土地越多,帝国的根基越虚浮;权力的巅峰越近,孤独的深渊越深。
圣赫勒拿岛的囚徒终于明白,他从未真正征服过命运,只是在一场永无止境的追逐中,将自己献祭给了历史的祭坛。人类最危险的征服,或许是对无限野心的纵容。这是一曲关于人性极限的悲怆交响,人类野心对命运的挑战,在历史中的挣扎与追求,而最终与命运和解。真正的征服并非对世界的掌控,而是对自我的超越。
严谨,细心的培养,在今后至关重要!在平时考试,写题亦是如此
数学作为重要工具要一直关注一直学,其他工具如c,python等也要经常联系防止忘记
证明不等于理解,把抽象概念变为形象的实在意义才能更好地记忆
发现自己不能被别人说——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
论消遣
用力者下,用智者中,用人者上
开放的心态,展露,而不封闭
二.摘抄
一.岛
3
对此,任何处罚都不起作用,老师们只得听之任之。“这个男孩是花岗岩做的,里面埋藏着一座火山。”一位老师这样评价他。是的,这个小王国尽管有三分之二是强占来的,但他不允许任何人侵犯。他对个人自由的感觉就是如此强烈。不久,他在给父亲的信中说:“我宁愿在工厂工人中排名第一,也不愿成为科学院院士中最末的一个。”这句话他是不是在普鲁塔克的书中就已看到过呢?普鲁塔克描写的许多伟人,尤其是罗马英雄的生平,令男孩热血沸腾,神往不已!
男孩勃然大怒,提出决斗,结果受到禁止外出的处罚。他写信向父亲求助:“我已厌倦了解释自己的贫穷,听够了外国小子们的嘲笑。他们只不过比我有钱而已,精神上远远不如我高贵。难道我真的必须向这些只会吹嘘自己如何奢侈的家伙低头?”但父亲从岛上回信说:我们没有钱,你必须待在那里。
他一待就是五年。如果说,每遭受一次歧视都会增强他心中的革命情绪,那么对别人的蔑视则加深了他的自信。他的老师们均为修士,他与他们处得不错。功课方面,他只是擅长数学、历史和国别地理。对于精确的思维、探究的眼睛和一个被征服者的怒火,这三门课有着某种吸引力。
这样一个孤独、叛逆、胸怀大志、以怀疑的目光审视一切的少年,首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一个早熟、知人、充满优越感的人。当他的哥哥约瑟夫打算把职业目标由神职人员改为军官时,这位少年写道:“第一,他缺少面对战场危险的勇敢精神……他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卫戍部队军官,英俊、幽默,喜欢说些轻佻的恭维话,在社交场合应付自如。但在战场上呢?第二,现在改行太晚了。作为神职人员他可以拿到丰厚的薪水,这对家庭多么有利啊! 第三,他加入什么军种呢?海军?一是他不懂数学,二是他缺乏所需的毅力。而炮兵那种长期单调的工作,也是他那追求轻松的个性所无法承受的。”这就是一个熟知人心的十五岁少年的思考。他认为自己具有约瑟夫所没有的个性特点,同时恰如其分地描述了约瑟夫的性格,后者与父亲有着相似之处。
拿破仑自己呢?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想象力和稳重,从母亲那里继承了骄傲、勇敢和对精确的追求。此外,父母共有的宗族观念也传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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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矮小的少尉穿着新军服,奉命前往驻扎在瓦朗斯的某团。因为经济拮据,他有一半的路程是步行的。*一路上,他感到年轻的心中有三个志向:蔑视和利用那些大多没有思想却狂妄自大的人;摆脱贫穷;多多学习以便统治别人。这条道路的手段和目标则是:在科西嘉的战斗中成为领袖,然后成为海岛的主人。*
同时,他自己也开始动笔,在几年内写了十几篇文章和提纲,内容涉及大炮的架设、自杀、王权和人类的不平等,其中最主要的是科西嘉。他那客观和现实的笔触,令当时最受欢迎的作家卢梭相形见绌。在摘录卢梭关于人类不平等的起源的观点时,他不时地插入自己的评语:“所有这些我一个字都不相信。”在接下来的几页纸上,他阐述了相反的看法。他认为:“人类最初并非过着孤独的游牧式生活,而是幸福地散居着,因为当时他们为数不多,不必紧挨在一起居住。随着人口的增多,想象从长期禁锢它的洞穴里钻了出来,自信、激情和骄傲应运而生。脸色苍白、胸怀大志的人们也来了,他们抢占各种事务,把那些衣着光鲜、成天泡在女人堆里的好色之徒踩在脚下。”
我们是否已经听到,他在囚禁他和他那非凡想象的黑暗洞穴里,咣当咣当地试图挣脱锁链?我们是否看到他一脸苍白,以仇恨的目光瞪着军中那些春风得意的好色之徒?
这时,母亲从家乡来信了。信中说,他们强有力的保护神、科西嘉的元帅不幸去世,家里随之失去了一大靠山,约瑟夫没有工作,她也被桑园辞退,只好向次子求助。拿破仑马上告假,坐船返回那寄托了他的梦想和计划的海岛。他是作为一个不为人知的胜利者衣锦还乡的吗?*请看他的日记:“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感到孤单,身边有人时也是如此。我之所以回家,是为了能够沉浸于孤独的梦幻和忧郁。今天这种忧郁通向何方呢?是死亡。但我明明站在生命的门口,能够期望长命百岁。离开祖国六七年,现在很快就能见到家人,这是件多么高兴的事啊……那么,是什么魔鬼驱使我自我毁灭呢?……既然除了不幸还是不幸,没有什么令我高兴,为什么我还要忍受这种一败涂地的生活?……家乡是怎样一番景象啊!同胞们带着锁链,亲吻着那只毒打他们的手……他们曾经充满骄傲和自信,过着幸福的生活,白天为国家工作,夜晚躺在爱妻的怀抱里——大自然和柔情把他们的夜晚变得如同仙境。失去自由后,这些幸福的时光也如美梦般一去不复返了。法国人啊,你们夺走了我们最宝贵的财富,现在还在败坏我们的风气!眼看着祖国走向毁灭却无能为力,还不得不赞美所憎恨的一切,这难道不是逃离这个世界的充分理由吗?……如果只需杀死一人便可获得解放,我会立刻采取行动!……生命于我已是一种负担,我没有任何享受,只感觉到痛苦……并且,由于不能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一切都令我无法忍受。”*
5
这是一种新的音调,一部由全新的音调所组成的交响曲:时代的澎湃激情,杀死暴君的姿态,闪光的文字。我们看到的不再是日记中那种风格,而是一切都以效果为重的特点。还有一点也是新的,新得让人害怕,为他所独有,那就是信开头那个起决定作用的“我”,一个面向世界提出的重大命题。现在,无限的自信首次乘风破浪地前进,因为新时代的第一阵战鼓已经擂响,宣告重要的不是出身而是才能。于是,曾经不可克服的唯一障碍消失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要求在心中产生,并且再也不肯安息。在信的最后,他却几乎献起了殷勤,显然希望得到提携。这个一向粗鲁、令人捉摸不透的半大孩子,在所有的信里都表现得那么老练,那么具有骑士风度。
然而,在他的心灵深处,这一切都显得很陌生:这是法国人斗法国人,关他什么事!他只有一个念头:现在该着手解决科西嘉问题了!不管正在发生的事是怒火还是激情,是理想还是一个提示语,都应该蔓延到科西嘉!赶快请假回乡,在这场新运动的纷乱中脱颖而出!
6
二十岁的波拿巴急匆匆地奔走在小城阿雅克修的街头。这里的人都认识这个小伙子。他脸色苍白,蓝灰色的双眼透射出冷峻,不停地慷慨陈词。跟在他身后的人渐渐增多,有的是渴望自由,有的是渴望变化。最后,他来到广场上,像个不折不扣的古罗马护民官站在众人面前,心里充满了热烈的希望。在这个半东方式的民族,在这些好斗的家族,“很早就得学会洞察人心”,他后来说。
他终于听到一句能增强自信心的话。当他受保利委托在乡间起草一篇宣言时,他飘飘然地以“共和二年一月二十三日于米迪里我的小房间”一语收尾。这是怪异还是自大?不管怎样,在完成这个专制的落款当天,他不得不赶回驻地,因为他的假期虽一再延长,但还是到期了。难道要他放弃这最后的依靠?为了什么呢?现在他留在岛上还有什么意义?第一把交椅已经被人占据了。
7
这封写给在家乡做神职人员的舅舅的信,体现出长于观察和计算等政治家的素质。天气与国家,徒步旅行与强者的安抚,以及人的动机,均成为他思考的对象。虚荣和贪婪是人们抓住不放的弱点,而从他这几周在一封公开信中抨击对手的话,我们可以洞察到他的心灵深处:“作为一个真正了解人心的人,您知道个人激情的价格:对您来说,性格的差异不过是多几个金币或少几个金币的事!”
****钱啊,钱!对他来说,钱是为了自我发展,不是用来享受的!他鄙视那些贪图享受的人。****里昂的科学院正在举办有奖征答活动,奖金高达一千二百法郎!这笔钱可以武装半个科西嘉岛。“哪些情况和感受最能使人幸福?”看到这个题目,中尉不禁笑了:这个我最拿手了。他先去拜访了出题的院士,那些卢梭的学生。动笔时,他先赞美了一通大自然、友谊和休闲的快乐,这三者他既不了解也不看重。接着,他突然把话题转向政治,抨击国王,主张人人都应自由地享受财产和权利。然后,仿佛他就站在镜子前,几年前那个脸色苍白的形象又游魂般地出现了:“胸怀大志的人脸色苍白,带着肌肉痉挛引起的假笑,视犯罪如儿戏,以阴谋为工具……如果他有朝一日大权在握,众人的歌功颂德很快便会使他厌倦……胸怀大志的大人物们寻找过幸福,得到了荣誉。”
多么杰出的预感,恰似普鲁塔克笔下的英雄。接着,他做了更清楚的表述:斯巴达是我们的典范,勇敢和力量是了不起的美德。“斯巴达人的行为是充满力量的男子汉的行为。由于他们按照自己的天性生活,因而过得很快乐。*只有强才是善的,弱意味着恶。*”接着,预感再次闪耀:“*真正的伟人就像流星,他们燃烧自己以照亮地球。*”
科学院的评委们无法接受这样的言论,他们认为这篇文章“不值得重视”。波拿巴得不到名也得不到利,再度陷入失望。但他继续埋头创作那部关于科西嘉的小说,并开始撰写一篇爱情对话录。
什么?他那暗淡的青年时代,“爱情”这个词也会闪光?我们会听到卢梭式的宏论吗?这位二十二岁的中尉写道:“*我也一度陷入情网,对爱情有足够的了解。我不屑于给爱情下定义,因为那样只会造成混乱。我不认为爱情有存在的必要,甚至觉得它对社会和个人幸福是有害的。如果能从爱情中解放出来,那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号角声,来自巴黎的号角声打断了这位政治型作家的思考。国王被抓,人民胜利了,革命趋于尖锐。在攻打巴士底狱两周年纪念日,这位红色中尉送给爱国的人们一篇祝酒词。这时科西嘉岛上的狂呼乱叫也传到他的耳边,那里已陷入无政府主义。因为这几年,巴黎的动荡已经波及边远地区,科西嘉也面临着内战。赶快回去,再做一次拼搏!
8
战斗在一七九二年复活节那天打响。是自卫队寻衅滋事吗?市民们充当了同谋吗?是谁先动的手?这是些永远具有讽刺性的问题!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波拿巴率领人马,企图攻占堡垒。但守军毫不畏惧,用大炮将他击退,并向巴黎控告他叛乱。有关他叛国罪的起诉即将开始。他那空洞的辩护说服不了谁。甚至连保利也急忙宣称忠于法国,将他老朋友的这个儿子撤职。从一开始,他就对这个放肆的同胞缺乏信任。
夏天,这个一败涂地、无钱无业的冒险家游荡在巴黎的街头。他在法国或多或少是个开小差的中尉,在科西嘉是个被撤职的中校,面临着最严厉的审判。他衣衫褴褛,明天便将挨饿。他唯一的希望是那些激进分子,于是加入了罗伯斯庇尔一派。因为只有旧王朝垮台,只有发生彻底的变革,他才能获得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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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波拿巴深感意外。他一直留意着大众的心声,但不是像恋人那样,而是像一名医生和研究者。现在他试图赢得时间,转走中间路线。他公开替保利叫屈,同时也拥护英明的国民公会,虽然后者对他也有猜忌,准备将他一并逮捕。保利一眼看穿了他的两面派手法,对他颇为不满。他的追随者在一份呼吁书中说:“波拿巴兄弟支持诽谤,与委员会沆瀣一气,跟这样的人来往有损科西嘉人民的尊严。他们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并受万众唾骂!”
对手们杀气腾腾地冲进波拿巴家,大肆抢劫。若不是躲到委员会那里,波拿巴兄弟早被打死了。
或许这正是拿破仑所希望的?现在他可以向来自巴黎的实权人物表明,他是一个多么坚定的革命者。果然,他重获信任。一年前,他曾率领科西嘉志愿军对抗政府的炮兵;而现在,他被政府任命为炮兵指挥官,负责剿灭科西嘉志愿军。大炮!虽然最佳的据点被别人占据着,但他终于获得了一点权力,享有全权甚至奉命保障沿海的安全。来吧,保利,让我们一决高低!
然而,凭借民众的支持,老保利在战场上也享有优势,占据着护城堡垒。年轻的波拿巴以法国人的身份向堡垒发起了第二次进攻,但与上次一样归于失败。他又从周围的岛屿出发做了最后一击,结果仍是徒劳!
现在,科西嘉岛已没有他和家人的容身之地了。一个人民委员会宣布放逐他们,并宣布他们不再受法律保护。以自己家族深感自豪的母亲,她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和哥哥——所有的人都因为上尉的暴动失败而无家可归,不得不在几个小时内逃离科西嘉。二十四年前,她曾在森林里躲避法国人;而如今,她在法国人的保护下穿过这片寂静的森林,向海岸逃去。除了身上的衣服,她一无所有,财产全都落入敌人手中。
他们登上了一艘驶往土伦的帆船。二十三岁的上尉站在甲板上,看着科西嘉岛在六月的晚霞中渐渐远去。那里的每一个山头,每一道山脊,他都了如指掌。他曾三次想要以解放者的身份占领该岛,现在却作为法国人而受到自己同胞的驱逐。仇恨和报复欲在他心中产生:法国的胜利会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有朝一日他仍将成为科西嘉的主人。
然而,当这位冒险家朝西转身,望着法国的海岸越来越近时,他却感到一种四处为家的自由,这是一个失去祖国的人的幸福和命运。
10
这时,年轻的波拿巴上尉正好从阿维尼翁运弹药回来,顺便拜访他的同乡萨利切蒂。萨利切蒂把他介绍给画家将军。饭后,两个军事外行陪波拿巴散步,从一门离海有好几里的二十四磅炮旁边经过,外行们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述他们的作战计划。波拿巴却认为他们的计划一无是处。他放了四炮,证明炮弹根本打不到海里。外行们目瞪口呆,把他留下来帮忙。
终于,部队根据他的计划发起冲锋。在战斗中,他的坐骑中弹倒下,他的小腿肚被英军的长矛刺中。这是他第一次也几乎是最后一次负伤。这也是他的第一次胜利,虽然他不是正式的指挥。这是一场对英国的胜利。敌人连夜逃到军舰上,点燃弹药库,撤离土伦。一切都如波拿巴预言的那样。
*大火,死亡,战斗,恐惧。成千上万背叛祖国的土伦市民试图逃命。在这个烈火熊熊的十二月之夜,透过浓烟和惨叫,在成堆的尸体上方,在即将溺死的市民的咒骂和趁火打劫的士兵的狂呼声中,拿破仑一举成名,像一颗新星升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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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罗伯斯庇尔已被推翻并被送上断头台。所有人立刻与他划清界限,并声称当初跟这位暴君交往纯属被迫。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他们四处寻找替罪羊。那些不在巴黎、无法攻击别人的人,成了最理想的人选。快点找,否则自己就要被指控为罗伯斯庇尔一派的了!瞧那位波拿巴将军,他不是刚去属于敌方的热那亚执行秘密任务吗?把这个卖国贼抓起来!他与罗伯斯庇尔密谋消灭我们的南线部队,把他押到巴黎受审!
就这样,波拿巴被关进了尼斯附近的卡雷要塞,所有的证件都被没收,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今天我满二十五岁了”,他想,一边透过铁窗望着大海。假如能从窗口探出身去,他大概还能看见科西嘉的海岸。“有哪个奋斗中的青年像我这样屡战屡败,以一连串的灾难构筑青春?普鲁塔克会怎么说?在我们自己的岛上先后遭到革职、放逐,被宣布为不受法律保护的人,现在又带着满脑子的雄才伟略成为法国的阶下囚,也许一周后就会在军营的空地上被几十发子弹射死*。怎么办?”
忠诚的部属劝他逃走。他用一种在他总共六万封书信中罕见的感动语气做了回复。他先对部下的情谊表示感谢,然后告诉他们说:“别人可以对我不公正,但只要我是清白的,就不必介意。我的良心是我审判自己行为的法庭,它现在并无不安。所以你什么都别做,否则只会使我身败名裂。”在这封伤感的殉道信里,只有最后一句话才是真的。他对狂热的朱诺做了点拨,朱诺这才明白他的用意。由于他与罗伯斯庇尔的联系缺少证据,因此他其实只是不想令自己身败名裂,而逃跑等于承认自己有罪。
他从狱中写信给一位有影响力的外交家说:“小罗伯斯庇尔的惨死使我有些难过。我喜欢他,认为他是纯洁的。但如果他想成为一个暴君,那么就算他是我的父亲,我也会一刀刺死他。”这岂不是像一个罗马人说的话?在给国民公会的信里,他表现得更为机智:“虽然我无辜遭受诽谤,但无论委员会做出什么决定,我都绝无怨言……但现在恳请你们听听我的话!请砸断我的锁链,重新给予我这个爱国者应得的尊重!如果恶人们想要我的残躯,我一小时内便可赴死。我并不看重生命,我已有了太多出生入死的经历。只是因为心中存有报效祖国的念头,我才一直平静地承担着生命的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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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没门!他向主管战争事务的人民特派员提出质疑。当对方称他“太年轻”时,他盯着这位几乎没上过战场的大人物的眼睛说:“一个人在战场上成熟得很快,而我就来自战场!”他默默地拒绝从命,等待着政府的垮台,就像三年前那样。
怎么办?称病?告假?这位失业的将军思索着。还是待在巴黎吧,这儿毕竟是世界的中心。马尔蒙和朱诺未经请假便来陪伴他,他们也没有钱。布里昂在干什么?做投机生意?你也可以试试,可是纸币在急剧地贬值。上次的政变你们搞得多糟!没有大炮你们就想夺权?萨利切蒂如今也受到严重的指控,躲在一个要好的科西嘉女人家里。波拿巴写信给他说:“你要明白,你那样害我,我本来可以报复的……你我扮演过的角色,谁的不光彩呢?我可以复仇的,但我没有那么做……你走吧,去找个可以更好地学习思考祖国的避难所。我永远不会透露有关你的一切。好好反省自己,珍惜我的动机,它们是高尚的、宽容的,值得你珍惜。”
这些自我陶醉的言辞后隐藏着怎样的企图,他那标榜的高尚里笼罩着怎样的阴影!这种假装的宽容大量,只是为了给无所事事的日子注入一些生机。
他也去巴拉斯家参加过聚会。这位督政官的排场和对女人的爱好,令巴黎人议论纷纷。波拿巴走进他家,就置身于最漂亮的女人堆里,如塔丽昂夫人和雷加米埃夫人。由于矮小、阴郁、笨拙,波拿巴只能通过他的机智和神情引人注意,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显得与别人格格不入。
一个家!他希望像约瑟夫那样,拥有一个自己的家。在给哥哥的每一封信中,他都敦促他采取行动,帮他追到美丽富有的德西蕾。她给他写充满柔情的信已经很久,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嫁给他,于是他要求一个明确的答复。他看到了一位朋友合约瑟夫的美满婚姻,看到了一些同龄的伙伴已经登上显赫的职位,只有他自己无所事事,孑然一身,徒有雄才大略。
他写信给约瑟夫说:“如果你出门旅行较长时间,请给我寄一幅你的画像。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我们的心已合为一体,因此你最清楚地明白,我的心是完全属于你的。当我写下这些话时,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我感到我们不会很快再见,于是再也写不下去。保重,我的朋友!”
他变得多愁善感,有时甚至有些绝望:“*一步一步往上爬,这有点像冒险家和竭力追求幸福的人。”最后他写道:“人生就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13
情况突然出现了转机。
军务部长换人了,新上任的部长急欲改变意大利前线的战局。有没有新人能够担任那儿的指挥?这个问题传了下去。传到第四个人时,波拿巴的名字被提了出来。他马上被召到军务部。几年来,他的大脑和眼睛早就在留意意大利的边境和海岸,凭着对阿尔卑斯山各处通道的熟悉,凭着对这些地方的气候、地形、农业生产、行政管理及居民性格等的了解,他当场讲述了进军意大利北部,与撒丁和奥地利开战的完整计划。在占领伦巴第后,必须在二月和七月间从奥地利手里夺取曼图亚,接着挥师北上,在蒂罗尔与驻扎在莱茵河畔的兄弟部队会合,然后直逼维也纳,迫使奥地利皇帝缔结和平协定,从而使法国获得早就梦寐以求的东西。
部长被这一连串的奇思妙想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将军,你的计划精彩又大胆,我们必须认真研究。请你给委员会写份报告,不用着急,尽管从容一些。”
“我的计划已经完成,半小时内就可以写出来。”
读。委员们听后说:“很不错的计划,虽然无法实施。”无论如何,这样的人才应该安排到参谋部门。几天后,他已坐在决定一切作战事务的军务部参谋本部。
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是他青年时期一个决定性的日子。现在,他终于站在了通向成功的门槛上。在这个火山爆发般的时代,突如其来的事情比比皆是,就像他突然受到召见。他还不满二十六岁,从今天起,整整二十年时间,他将带着一系列的思想和行动,不懈地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二十年后的今天,这些思想和行动才戛然而止。
拿破仑的工作开始了。为了取得最大的成就,他连最小的事也不马虎,以火一般的干劲投身他的“业务”。帷幕拉开了,共和国各种最机密的军事报告他都能看到。同时,由于每天都与非军界的要人打交道,他获得了某种权威。他开始具有个人影响力。
他最先替自己争取的是什么呢?既不是旺代也不是莱茵部队的指挥权,这些都是容易实现的目标。这里,在所有战线的中心,最吸引他的莫过于一个他想象中的指挥权。尽管相应的战场还不存在,但他准备马上去开辟,甚至在十七年后,他还想要开辟这个战场。这就是亚洲。上任伊始,他就迫切强调发动土耳其的重要性,要求把炮兵和现代战术输送到博斯普鲁斯海峡,以便日后对付俄国和奥地利。他仿佛看到自己已在苏丹身边,让国内那些阴魂不散的共和党人再也无法对他指手画脚。在土耳其这个黑暗、落后、未被任何自由思想唤醒的国家,他还可以随心所欲,大显身手。在进军务部的第十三天,他要求调往土耳其。
然而申请未获批准。强劲的对手们已经害怕他,想把他排挤出军务部,调往前线。这时,他用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口吻提出抗议:他搬出还存在于胸中、尚未发生的成就,开始发号施令:“波拿巴将军在最艰难的情况下指挥炮兵,为一项又一项巨大的成就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希望委员们主持正义,恢复他的职位,以免他为自己的职位落入小人之手而痛苦不已。 这些小人一向袖手旁观,躲避着危险,现在却跳出来抢夺胜利果实。”
第三人称,钢铁般的史书风格——又是罗马式的。
抗议全是徒劳。这个桀骜不驯的人再次被除名,再次被迫屈服。但他感觉到一个属于他的时代即将来临,因此再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斗志。政府面临着更迭,他在信中告诉哥哥,新的政变还会发生。他与各位党派领导人关系不错,他们将掌握军中的任免大权。“展望未来,我只看到光明。即使没有光明,人也得生活在现实里。勇敢者蔑视未来。”
因为他蔑视未来,未来为他所用。同样,因为他蔑视民众,他在民众那儿也取得了成功。
晚上,波拿巴匆匆赶往国民公会,因为那儿要决定由谁接替被逮捕的将军。听到下面大厅里报出几个竞争对手的名字时,他没说话,心却跳得厉害。他也会获得提名吗?如果获得提名,他该不该就任,去做罗伯斯庇尔执政时他曾拒绝的事情呢?任何与人民为敌的首脑,不都遭人憎恨吗?而且恰恰因为成功才遭憎恨。“任命波拿巴!”——是他的名字。他考虑了“将近半个小时”。这项任务不会带来荣誉,但会带来权力,他想。最后,他接受了委员会的任命。此时已过午夜,而早晨民众就会发起进攻,他必须在几小时内把一切准备就绪。
大队全副武装的民众黑压压地向杜伊勒里宫逼近,而在宫内,国民公会的律师们瑟瑟发抖,讲台在演讲者的喧哗中摇晃,人们纷纷要求与民众谈判,撤回部队。天亮以后,民众的阵势看上去更为可怕,那些文职人员吓得斗志全无,士气有些动摇。下午,一部分士兵开始退缩,想要与对手讲和。夜幕渐渐降临,波拿巴面临着抉择:要么现在就打,要么永远都别打了!他该让民众获胜吗?当初他曾嘲笑路易国王的软弱,现在他身边就有大炮,难道还让人骂他软弱不成?
开火的命令估计是波拿巴下达的,也可能是他敦促巴拉斯下的,尽管他在报告里发誓,并且后来又发誓说,他的对手们应“对法兰西人民犯下的罪行”负责。不管怎样,枪炮声响起,马路很快被鲜血染红,群众四散奔逃。两个小时后,街上空无一人,大炮取得了胜利。夜里,他写信给约瑟夫说:“终于,一切都过去了,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你……我们在杜伊勒里宫前严阵以待,敌人发起进攻,被我们打死一大批。我方的代价是死三十人伤六十人。我们缴了对方的械,一切又重归平静。跟以往一样,这次我仍然毫发无伤。波拿巴准将。附言:幸运与我同在。向德西蕾和朱莉问好。”
这是拿破仑的第一份捷报。敌人是法国人,战场在巴黎,罪犯是激进分子,大部分战死者属于敌方。捷报的落款在名字前加上了军衔,在此前和此后的签名中则只有名字。这一破天荒的举动,只是为了取得更好的自我展示效果。不过,其中也夹杂着他的情感:在信的附言中,他悄悄地透露了心头的两件事:运气和女人。
“*我是两个人的集合体,”他后来说,“一个是有头脑的人,一个是有心灵的人。*”
14
时值春分时节,海上波涛汹涌。他站在瞭望塔上眺望敌方海岸。他想:那是我建功立业的起点,是我向往的地方。背后是巴黎和她的卧室,卧室里布满了镜子,这是幸福,我已经拥有。而那边,在山后面的敌国土地,则是荣誉之所在,是我所要获得的。
转过身时,他望见一条熟悉的山脉轮廓线消失在蔚蓝的远处。他已不再把它放在心上。
那是他失落的故土。那是科西嘉岛。
二.溪
如此神圣的灵感总是与青春和创造力联系在一起,而拿破仑就是古往今来最有创造力的人物之一。——歌德
1
他首先似乎只是个会算账的人。除了用骑兵和大炮进行的征战,他还怀着同样的激情马上给督政官们写信,由此开始了另一场战争,并且取得了同样的成功:“你们要求我的是奇迹,我无法做到……伟大的目标只有通过谨慎和智谋才能达到。从胜利到失败只有一步之遥。历史经验告诉我,对重大事件起决定作用的最终往往只是些细枝末节。”
2
他为什么能够取得胜利,并且在此后几周里捷报频传?
他的秘诀在哪里呢?
首先在于他的年轻和健康。无论怎么骑马行进,他的身体都不会疲倦;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能想睡就睡。他的脾胃能够吸收任何食物,从不挑三拣四;他的眼睛能够洞察一切,并且去粗取精。
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能在精力最充沛的时候成为统领,开始独揽大权的尝试,这只能归功于革命。平等的新观念注重的是一个人的才能而不是出身。只有在这种氛围里,像波拿巴这样年纪轻轻资历不深的人才有可能脱颖而出,成为领袖人物。
他的对手们怎比得上他?英俊的查理大公长着一个哈布斯堡家族典型的热衷于颓废事物的鼻子,凭他所受的教育,当然不可能像波拿巴那样吃苦耐劳公正待人。奥地利军队的统帅博利厄就更不是对手了:他已七十二岁,而波拿巴才二十七。科利将军患有足痛风,战争期间一直要人抬着。阿尔文齐六十多岁,撒丁国王更是老态龙钟。老实巴交的维尔姆泽将军双耳失聪,反应迟钝,行事谨小慎微,而波拿巴的口号是“时间就是一切”,他可以每天变换指挥部,而且身边围着的全是年轻人。
他身边年龄最大的四十二岁,就是那位听话的贝尔蒂埃。由于他熟悉意大利的情况,波拿巴在其前任走后将他留任。此后二十年里,他一直担任波拿巴的参谋总长,对他如奴隶般忠实。热情似火的马塞纳当过见习水手,接着四处流浪,然后在波旁王朝军队里服役,十四年还升不了中士。而现在,短短几周时间他就成为将军。爱吹牛的奥热罗曾经在三支军队里开过小差,是个冒险家和大盗。一句话,这些人都是社会渣滓,而他们的头目,最年轻的波拿巴,很快使他们成为英雄和将帅,后来又封了亲王和公爵等头衔。
在每一份报告里,他都建议提拔并且只提拔那些骁勇善战的人。有一个掷弹兵在三次战役后即升为上校,后来继续晋升。与此相反,对那些留任的将军,他则断然拒绝提拔:“从来没打过仗,坐坐办公室还差不多。”谁若吃了败仗,他不一定会追究:“亲爱的马塞纳,战场的运气每天都在变,等明天或以后,我们必将赢回你失去的一切。”有一个师因为表现很糟,被他集合起来大骂一顿,还打算在他们的军旗上配上讥讽的文字。士兵们当即向他表示:“明天我们来打头阵!”第二天,他的队伍里就多了一千来名热血沸腾的士兵。部队胜利后,他会在当日军令里称呼他们“战友们!朋友们!”他就是这样领导着人民的子弟。
法军为什么而战?为了把新获得的自由,把与此相关的几种朴素的思想传播到全世界。他们要的是世界革命,没有别的。然而,他们绝不是在理想的推动下走出国门的,而是不得不保卫自由的财富。因为周边国家那些号称正统的统治者已经联合起来对付法兰西共和国,与其说是为了保护被推翻的波旁王朝,毋宁说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这些君主们想要阻止人民效仿法国人,于是蓄意侵入法国,将新思想斩草除根。由此可见,法国人民保卫自由的斗争不是在边境能够完成的,他们自动转为进攻。在这种情势下被迫以自由的名义攻占他国,就是正义的复仇行为。
这是波拿巴成功的第三个因素。当他在伦巴第和意大利替法国攻城略地时,自第一天起就在一系列宣言中向当地人民宣布,他的目的是帮他们摆脱哈布斯堡王朝和撒丁王朝的压迫,把他们从王公贵族的统治下解放出来。一切不满于现状的人,岂能不为这些令人鼓舞的号召所动?那些饱受压迫的民众,不是早就在盼望王侯总督们被赶下台?况且,革命的思想早就越过邻国法兰西的边境,在这里的许多城市引发了大学生和市民暴动。毕竟这里也有追求自由的青年,呼唤意大利统一的群众领袖。反抗虽然仍被压制着,却有一触即发之势。这些进步人士都相信法军的崇高使命,对后者的到来表示欢迎。
可以说,是历史给了他灵魂。在他自己快步走进历史的同时,历史也给他的精神插上了翅膀。少年时代他已仔细阅读过普鲁塔克的著作,成为少尉后又研究了各个时代的历史,现在他随时都在利用这些知识。由于他熟知这里每一个地区以往的统治者,由于他熟知他所推翻的政府的组建过程,因此,他可以对每一个地区都用不同于以往的方式进行管理。由于那些不朽的形象总是在他眼前浮现,而他决意要赶上和超过他们,因此,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他马上会用历史的眼光看待,并把这种感受强加于他的军队,他的国家,甚至整个欧洲。其实,他最初赢得的只是几次较大的遭遇战,但被他用文字渲染后,马上成了战役,这些战役又被他夸大为历史性事件,而其中一半的效果是通过文字取得的。他总是启发他的士兵和他解放的那些国家说,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完成的,并且是为了自己。
有哪位统帅曾向自己的部队和合作者,向敌人和交战国民众发表过如此动人的讲话?有谁曾经像他这样懂得对人们的想象施加影响,而不是简单地要求服从?在阿科拉,他对士兵们呼喊道:“让世人看看,你们究竟是懦夫还是洛迪大捷的勇士!”几个月后,他又拿阿科拉的胜利鼓舞他们。“我们已经越过波河,第二个战役已经打响。”他向督政官们报告说。在给巴黎的每一份报告中,他都使用了完美的措辞技巧。虽然他讲述的都是事实,但经过巧妙的渲染,一经政府向报界公布并传到国外,这些事实马上变得不同凡响。
波拿巴就是这样用笔给他用剑取得的成就锦上添花。
3
洛迪之战是他赢得的第一次真正的战斗。通过虚张声势和大胆出击,他向阿达河上的那座桥梁发动进攻,击溃了惊慌失措的奥地利军队。今后,他还会获得许多比这更大的胜利,但在他心灵的历史上,这次胜利有着最为重要的意义。
这一仗之后,整次战争第一部分的胜败已成定局,他以极小的损失换来了极大的收获。桥上一个小时的激战,使他成了大片领土的主人。这天晚上,他第一次感觉到梦想与现实、模糊的计划与明确的战事如何交织在一起,意识到他的力量将给予他不可限量的机会。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第一次谈论这些目标。他对朋友马尔蒙说:“我感到,有一些当今人们意想不到的事业等着我去完成。”很久以后,他又回忆说:“直到洛迪那个晚上,我才觉得自己是个不同一般的人,产生了干一番大事业的雄心。而在此之前,这些大事业在我脑海里只是一些虚无缥缈的幻想。”
“如果你们替我设置各种障碍,让特派员的意见左右我的行动步骤……那么就别再指望我有什么好事……在这方面,给予指挥官充分的信任是绝对必要的。如果我得不到这样的信任,我将毫无怨言地奔赴其他任何岗位,并努力在新的岗位赢得你们的尊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作战方式。克勒曼将军经验比我丰富,会比我干得更好。但是,他跟我两个人一起指挥,只会把事情搞砸。只有在你们给予我充分、专一的信任的前提下,我才能替祖国效劳。我感到,给你们写这份报告需要很大的勇气,我很容易被指责为傲慢、有野心。但是,我有责任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我无法与一个自视为欧洲第一号统帅的人共同指挥。而且,一个蹩脚的将军胜过两个优秀的将军。作战就像执政,根本上是领导者是否合拍的问题。”
看来这位统帅根本不愿让点位置给别人。如果巴黎方面坚持要他分权,他难道不会一意孤行,继续向前挺进,凭他的天分获取一个又一个胜利,然后反过来与法国为敌,像个雇佣兵头目那样推翻政府?所以这件事还是别坚持为好。督政官们看完他的报告,苦笑着做了让步。这是他第一次战胜政府,胜得悄无声息。从此,他感到自己成了主宰,行事基本上像个独断专行的国王。不过,在给养和兵员的补充及某些条例的审批方面,他往往需要反复恳求才能达到目标。经年累月,他都以属下的口吻继续写他的报告,只提出建议,而不敢威胁。而在其他场合,他的所作所为实际上已经与东方的苏丹无异,他那专横的性格使他对苏丹的一切充满向往。
他处处模仿着古罗马凯旋的统帅:前面是俘虏,只是不像古罗马时代那样戴着铁链,后面是五百名骑兵。米兰的市民们习惯了漂亮的军装,看到破破烂烂的衣服,衰弱不堪的战马,有气无力的士兵,还有骑在一匹不起眼的白马上的瘦小统帅和他那帮憔悴的随从,不由得大为惊讶。在这个春光明媚的中午,这一切显得多么灰暗!当年迈的大主教率领伯爵和公爵们在城门口欢迎他时,他没有留在马上,而是跨下马,但没有走近欢迎的人群,只是带着强装的礼貌表情倾听着。所有的人都在猜测,他会如何回应。只见他狭长的嘴唇紧闭了几秒钟,然后说了句“法国对伦巴第人怀着善意”,跨上马,向大家问了声好,便继续向前行进。
这一举动给在场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没有人感到振奋,但每个人都感到惊讶。这位胜利者身上没有一丝傲慢,只有坚定和一个令人不能不服从的意志。他还从未经历过类似的情景,如果这种印象是他预先算计好的,如果这些都是“演戏”,那就更显出他对人心的了解,对统治艺术的精通。
统帅在大主教的宫里休息,他在洗澡。这是他唯一的奢侈。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这一习惯愈来愈执着,洗澡的时间愈来愈长,洗澡水愈来愈热,直到去世为止。没有什么能阻止这一习惯,这是他放松神经的唯一方式。
5
他的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还能不能信任她。假如不能信任,他将多么不幸!与外面战场上的情形一样,他的内心也是危机重重,被责任和怀疑搅得惴惴不安。今天他也许已在家里丢尽颜面,明天则可能在战场上声誉扫地,而他偏偏又是个想要统治世界的人!那几天军中发生士兵自杀的事件,他借机向部队发布命令说:“军人应战胜感情的痛苦和忧郁。”
6
高傲、衣冠楚楚的克拉克本身也是位将军。在赴米兰的途中,他心想波拿巴是不难对付的。他常在巴拉斯那里遇见此人:个子矮小,穿一身破军装。那帮人居然连这么一个笨拙的家伙都摆不平?但是,等他来到塞贝洛尼宫,站在波拿巴面前时,他感到很惊讶。此人个子依然没有长高,但他进门时的架势及所有人等候他、避让他的情景,令他看上去更像一个君主,而不是军人。
特派员受到了彬彬有礼的欢迎。然而,他不但未从波拿巴嘴里打探到一点秘密想法给巴黎,反而把本应保密的督政官们的计划一股脑儿告诉了波拿巴。他认为后者才是未来的主宰,于是投靠他一边,依附了更高的权力。现在波拿巴证实了自己的预感:巴黎的督政官们只是把他的胜利当作与德国人媾和的筹码,并不想保持对意大利的占领,更不想在这个国家实行革命。既如此,他决定做好一切准备以挫败政府的计划。
有。他还有别的手段。除了以毁灭相威胁,他还诱之以利。几乎每个月,他都把签订停战协议时从王公贵族和各共和国那里索取的黄金打点好,送给贫困的、靠一堆严重贬值的纸币维持运转的政府。这是第一位不向国内要钱,反而寄钱回去的统帅。此外,他还时不时地付点小费给督政官们:“特从我找到的上等良马中挑了一百匹送上,以供诸位替换。”
当巴黎方面以国内任务需要为由,拒绝他调拨南方各省部队的请求时,他回复说:“里昂出乱子而我们保住意大利,总比反过来好。”督政官们又要求他把所有外交事务交给特派员负责,他回信说:“我们不仅只能有一位负责指挥的将军,而且他的行动不得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干扰……我的进军与我的思路一样精确……我们不得不以一支相对薄弱的部队承担众多的任务:抵挡德意志军队,攻占要塞,维持后方的通畅,保持对热那亚、威尼斯、托斯卡纳、罗马和那不勒斯的威慑。无论什么地方,我们都得保持强势。而这一切要求军事、政治和财政领导的完全统一……每当将军没有统一的指挥权时,各位总会面临危险。但愿我这么说不会被认为是野心勃勃。我的身上已堆积了太多的荣誉,我的健康糟得也许有必要请人来接替我的职务。我现在连马都骑不动了,只有勇气还在……我会把谈判继续下去!部队!部队!如果你们想保住意大利,就派部队增援!波拿巴。”
知名度越提高,他就越频繁地请求引退,而事实上他身强体壮,每天骑马都要骑得使一匹马累垮为止。要是巴黎那些督政官们真的批准他的请求,肯定不会有好结果!他一边巩固法国在意大利的权力,一边增强自己在巴黎的权力——这是他刚刚产生的念头。虽然他既不要民族自由,也不认为意大利已具备这方面的条件,但他还是不顾巴黎那些大人物的反对,强行组建“西沙平共和国”。在那些大人物中,至少卡尔诺是主张民族自由的,但他也只想把意大利当作抵押品。
这里,波拿巴首次把一些离心力量组成一个有机体,以后他还会在愈来愈大的范围内重复这一创造行为。他的目标是一个统一的欧洲。他将意大利北部六个小国合为一体,帮其制订了一部宪法,并任免了一批官员——一切都像个独裁者,但一切又都本着通情达理的原则,在具体内容上有着灵活性。他在感人的公告中宣布给意大利人自由,不管他们愿意与否;同时,他也让他们为此支付现金:
“法兰西共和国痛恨暴君,答应给各国人民兄弟般的亲情。宪法的这条原则也是我军的原则。长期奴役伦巴第的专制君主给法兰西造成了很大的损害……骄横的君主的军队一旦获胜,必定在战败的民族引起恐慌。共和国的军队虽然被迫与其敌人——国王们进行殊死的战斗,却承诺与它所解放的民族缔结友谊。尊重财产、人权和宗教,这是我们的原则。为此,伦巴第人也应给予我们公正的回报,毕竟我们是兄弟……伦巴第必须用各种手段支援我们。因为路途遥远,我们无法从法国取得给养。战争法赋予我们要求伦巴第提供给养的权利,请你们以友谊为重,尽快施以援手。我们向各省征收两千万法郎,我们需要这笔钱。对这么富庶的省份来说,这点钱微不足道。”
于是,他以税收、各州、军需库、国有土地为来源,获取所需的一切。每一次签订停战协议时,他都索取钱、牛和名画,因为他预感到名画和雕像虽然不能令货币增值,却能增强巴黎方面的自信心,而他正需要舆论的支持。在国家财政最困难的时期,波拿巴从意大利向卢浮宫提供的艺术珍品,比以往任何一个国王在最辉煌的时期提供的还要多。
7
作为外交官,他强化了一切外交手段:恭维和威胁,欺骗和坦率,偶尔也扮演大兵的角色。在与梵蒂冈打交道时,他表现得最为机智。
作为彻底的革命者,巴黎的督政官们在废除了基督教后,还想摧毁这一宗教的大本营——教皇国梵蒂冈。这种道德上的成就加上梵蒂冈的巨大财富,比波拿巴组建的所有边境国家更具吸引力。因此,他们要求他进军罗马。自儿童时期以来,波拿巴就在想象中把罗马与权力、伟大和荣耀联系在一起,而现在,这个非同一般的地方就在他的眼前,他可以像恺撒那样,亲手从朱庇特神殿摘取桂冠,因为教皇的军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但他还是没有这么做。在他眼里,教皇是唯一一个无法用大炮加以废黜的统治者。波拿巴看到了那种影响法国和欧洲千年的思想,也明白殉教行为的道德冲击力。因此他决定不与教皇交战,最多只摆出要交战的样子。“罗马的影响力不可估量,与这个政权断绝关系是我们犯下的一大错误,这对他们有利。”
当教皇不肯如约支付赔款并制造麻烦时,他再次朝罗马进军,但依然没有进入罗马。一次小小的交战足以敦促敌方缔结合约。他在北部战场马上又要用到部队,而且教皇倘若逃跑,会把所有珍宝一起带走,到时候他拿什么进贡给巴黎的督政官们?他甚至自作主张宽恕了那些拒绝宣誓效忠革命政府、逃到罗马寻求庇护的法国神父,到处结交教会人士,把那位公民大主教比作使徒,并在好几封致教会高层人士的信件中强调:“福音书的教义建立在平等之上,因此它对每个共和国来说都是最有利的学说。”对此,废除了基督的巴黎政府不知会说些什么!
最后,他给准备逃亡的教皇带去消息,叫他不必怕他:“请您转告圣父,波拿巴不是阿提拉。纵然他是阿提拉,也请圣父想一想,他可是列奥的继任者。”他就是如此具有历史意识地对待最古老的御座。然而,当教皇的使节迟迟不肯签字时,这位老练而有教养的男子顿时摆出一介武夫的架势,一把撕碎协议草案,转身扔进火炉:“阁下,我们缔结的不是和平,而只是停战协定。”教皇的代表们大惊失色。他借机把原来的要求提高了一倍。这一次他如愿以偿。教皇给这位“亲爱的儿子”写了封信,并向他祝福。
他从来不像当时的外交官们那样故作神秘。在他的第一个停战协定签订后一小时,他便以历史学家的超然态度看待此事。“我对科萨里阿城堡的进攻毫无意义,”就餐时他对战败的皮埃蒙特代表说,“而你们十七日的行动非常正确。”
第一个战役接近尾声时,他在自信和适度方面也表现得十分出色。三月初他从伦巴第出发,月底即已抵达施蒂利亚,距维也纳只有数日路程。如果现在莱茵部队取得类似的胜利,他们便可迫使奥地利皇帝弗兰西斯缔结合约。然而,恰恰现在他停止了前进,主动向战败者提出和平建议。实际上,莱茵部队尚未到达,奥地利和匈牙利正在热火朝天地备战,他本该等待并保持威慑力,这是占领者的逻辑。
但波拿巴是政治家。督政官们面临着新的选举,他们需要和平,而他还需要督政官们。如果他这个军人独自、亲手给法国带来它五年来一直寻求的和平,那会怎么样呢?难道要他把荣誉与莱茵部队的竞争对手们分享?战场的运气捉摸不定,只有鲁莽的人才敢冒不必要的风险。他再次攻击敌人,切断了对方的莱茵部队与其他部队的联系。一年来这位新统帅令整个欧洲感到畏惧,现在他该做出和平的姿态,让人们对他这位新政治家产生尊敬。他以完全平等的地位,不按宫
廷礼节称呼,写信给德意志皇帝的弟弟、他的手下败将查理大公:
“总司令先生:我们勇敢的战士正在浴血奋战,同时期盼着和平。这场战争不是已经持续六年了吗?难道我们杀的人、我们给悲伤的人类造成的痛苦还不够吗?到处都有人呼唤和平,几乎所有国家都放下了对付法国的武器,只有贵国还在单枪匹马地战斗。这场新战役已有不祥的预兆在先。不管它的结局如何,我们中的每一方都将给对方带来数千人的死亡,而最终我们依然会缔结条约,因为一切都有尽头,包括最强烈的仇恨……您作为皇帝的亲人,应该比感情用事的政客们和两国政府超脱,您难道不愿意获得人类造福者和德意志民族救星的称号?我相信您完全可能凭武器拯救您的国家,但届时德国也成了一片废墟。如果我的这些话能够挽救哪怕一个人的生命,我也将以此为荣,而宁愿不要可悲的战场荣誉。”
这封信使查理大公深受感动。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从骨子里反对一切战争,只是职责所在才不得不担任总司令。有波拿巴的信在手,他可以说服维也纳的主战派和皇帝改变立场。如果他们拒绝接受,事情会怎样呢?波拿巴肯定会把自己的信连同他们的回信一起发表,并再次向欧洲大肆吹嘘法兰西共和国的人道理想,谴责德意志封建国家的好战分子。然后,他会烧杀掠抢,并宣称这一切都是我们的顽固造成的。事实上信刚寄出,他的部分军队便紧跟而来,占领了累欧本城。
奥皇的使节们来了。波拿巴一直走到台阶下迎接,谈起皇帝和查理大公时充满了尊敬。针对波拿巴的和平呼吁,使节们提出了停火十天的请求,在此期间维也纳可以继续备战。波拿巴避而不答,只邀请他们赴晚宴。饭后他同意停战五天。
维也纳的敌人松了口气,巴黎的督政官们却大为震惊。什么?这位将领打算单独缔结合约?那么以后他只需来到巴黎,轻而易举地便可把我们除去。他们礼貌地通知波拿巴,政府代表已动身前往军营,请他耐心等候,等代表抵达后再作定夺。接到命令后,波拿巴更为急促地催对方尽快决定。他知道别人在巴黎怎么评价他,毫不客气地回复督政官们说:“我本人恳请你们少安毋躁。我是值得你们信赖的。可以说,我的一切行动都在拿自己的生命冒险,我为自己赢得的荣誉远远超出了一个幸福者的需要。目前我已逼近维也纳,再次把意大利的美丽平原留在身后,以便为这支国家已经养不起的部队寻找面包。我的公民生涯与军人生涯一样单纯,诽谤者却企图诬蔑我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的阴谋不会得逞。”
这带刺的话语背后,波拿巴正朝着他未曾道出的目标前进。
至于那些贵族元老,他们作为几大家族强人的后代,在威尼斯统治了数百年,把它变成了世界上最反动的国家之一。对于他们,波拿巴毫不客气。“你煽动农民,”谈判期间他从蒂罗尔写信给威尼斯总督,“到处都在喊:打死法国佬!已经有数百名我军士兵成为你的牺牲品。你别抵赖,这些骚乱都是你挑起的!你以为我现在身处德意志的中心地带,就无法保护我们这个世界第一号民族的尊严?血债血偿,我会替弟兄们报仇的!要么战争要么和平!……如果你不马上把肇事凶手交给我,我将立刻宣战!”
吓唬十几个颤巍巍的年迈贵族时,他用的也是这种语气。不久,元老院的使节来到军营,他装作怒不可遏,训斥他们道:“宪法和元老院我都不想要了!对于威尼斯,我将充当阿提拉第二!我不想再听什么提案!我会给你们法律!”后来,在城市移交仪式上,九十岁的总督当场昏倒,一命呜呼。他是威尼斯的最后一位总督,波拿巴一直忘不了这个情景。
现在,他在意大利的使命终于完成了吗?他不是已经拥有了一切,实现了所有的目标?
他没有目标,因为每迈出一步都会看到新的前景。威尼斯只是一块供他跃入大海畅游的跳板。他喜欢威尼斯的岛屿,而现在,亚得里亚海展现在面前,他怎能停步!不久前在安可纳强迫罗马签订合约时,他曾站在海滩眺望大海:那是爱奥尼亚群岛,那是土耳其。他写道:“从这里出发,二十四小时便可抵达马其顿,那可是我们左右土耳其帝国命运的宝地。”早在参谋本部担任准将时,他不是已经想要深入土耳其了吗?在安可纳,他派密使去简尼纳、斯古塔利和波斯尼亚,与当地有权势的帕夏建立了联系。
此刻,在累欧本,他巩固了对威尼斯各岛的统治,又下令攻占科孚岛和藏德,“以便同时控制亚得里亚海和东方。再也没有谁能保住土耳其帝国,要不了多久我们便可看到它的灭亡。爱奥尼亚群岛的占领使我们有机会支持土耳其或者获得我们应有的份额。”
从现实政治的角度看,所有这一切均针对英国,因为法国很早就希望通过在地中海建立据点,切断英国与印度的联系。但在波拿巴这里,这些手段首次为他自己的目标所推动:他不是为了打击英国这个死敌而欲得到东方,而是为了得到东方而寻找对付英国的手段。他的想象总是远远超前于行动,因此刚被他抓住一只角的欧洲对他来说已经太小了。他对布里昂说:
“只有东方才出现过庞大的帝国和巨大的变革,那可是六亿人的居住地!欧洲不过是鼹鼠挖出的一堆土!”
8
作为时代的学生,波拿巴知道如何成名。他身边有一位老练的记者,是历史上首位新闻处长,他懂得如何替他造势,以对付巴黎的督政官们。波拿巴深受普鲁塔克的影响,知道谁才能真正让普通人名传后世。他常常把意大利的诗人、历史学家、学者和艺术家请进芒泰贝洛宫。早在前一年,在进入米兰几天后,他就在处理繁忙公务的同时,给一位著名的天文学家写了如下令人惊讶的文字:
“科学尊重人的创造精神,艺术美化世界并把伟大的事迹传诸后世。在一个自由的国家里,它们必须受到特别的保护。所有天才人物、所有学术界的名人都是法兰西人,不管他们属于哪个国家。”在此之前,这些人不得不深居简出,如今提倡思想自由,再也没有了禁锢和暴君,他们可以聚集在他这里,表达自己的愿望。谁若想去法国,将会在那儿受到热烈欢迎,“因为法兰西人民宁愿获得一位伟大的数学家、画家或其他类似的重要人物,也不愿得到最富庶的省份。公民们,请把我的这种感受告诉米兰的名流们!”
他请专家替巴黎音乐学院抄录能够搞到的所有意大利音乐作品。他写道:“在所有艺术种类中,音乐最能影响人的激情,因此立法者应特别加以关注。一首大师倾情创作的交响曲能够触动人的情感,其影响力远远超过道德教育书籍,后者虽能说服理智,却无法改变人的习惯。”成为科学院的成员后,他把这一头衔印在所有公务信笺的头上,并说:“今后,法兰西共和国的真正力量必须表现在:每一种新思想都属于它。”私底下他则说,士兵首先必须认为统帅比他聪明,比他有知识;而科学院成员这个他不明所以的头衔,恰恰最能令他对统帅产生敬意。
这一切表明,波拿巴不仅仅是个政治家,而且还是个天生的统治者。他的每一个表情,他所说或所写的每一句话,都力图使自己的人格在民众中产生传奇效果。若私下与知心者在一起,他就会敞开心扉。
“他的个性中有一种令每个人钦佩的力量。”当时即已有人敏锐地指出,“虽然他……举止和表情有时甚至有些笨拙,但他的天性、目光和言辞中有着发号施令的威严。每个人都对他俯首听命。在公众场合,他更是尽力加深这种印象。与亲朋好友在一起时,他则表现得随意、舒适,甚至有些亲密。他喜欢说笑,而且这些笑话有趣而得体,从不伤及别人的尊严。他经常参与我们的玩笑。工作中他驾轻就熟。当时他的时间并没有严格的安排,休息的时候谁都可以接近他。但他一个人待在办公室时,则任何人未经允许都不得打扰,不管他的地位有多高……与所有用脑紧张者一样,他需要大量的睡眠,我经常见他在床上睡十至十一小时。如果有事需要叫醒他,他毫不在意,事后再补睡;有时预见到接下来的时间会比较辛苦,他也会采取提前多睡的办法。他有一种可贵的能力,随时随地都能睡,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他喜爱高强度的运动,经常骑马,虽然姿势不佳,但骑得很快。”
他喜欢说话,只选择政治或生活的普遍问题为话题。如果中间冷场,他会建议讲故事;若大家都不讲,他就自己来讲,他的故事总是简洁而幽默。
9
“法兰西人民的国家建设刚刚开始。尽管我们法国人的自我评价很高……但实际上我们在政治方面仍然相当无知。我们甚至不懂立法、行政和司法是什么……在我们这样一个国家,一切权力都从人民出发,人民是自己的主人……政府的权力必须完全被视作根据宪法执政的、国家的真正代表。”
“你说得这么坦诚,波拿巴?”一周后塔列朗读到此信时,默默地笑了。
“对一个拥有三千万人口的国家来说,到了十八世纪还得依靠武器保卫祖国,实在是天大的不幸。这些暴力手段全是立法者的负担,因为一部面向人民的宪法也必须考虑人民的利益。”
“这么崇高?”塔列朗惊讶地想。看来波拿巴已经厌倦了战场的荣誉,打算用一部新宪法进行独裁统治。他继续往下念:
“我们为什么不把马耳他据为己有?……我已经让人用充分的理由查抄了马耳他骑士团的财产……有了马耳他和科孚,我们就成了地中海的主人!如果我们听凭英国人留在开普
敦,就必须夺得埃及。只要有两万五千人和八至十艘第一线作战军舰,我们便可尝试远征。埃及并不属于苏丹。我希望你估计一下,如果远征埃及,土耳其政府会有什么反应……庞大的土耳其帝国日益显露出解体的迹象,这要求我们考虑与东方的贸易。”
尖鼻子外长在内阁读到这些话时,惊讶得不住扬眉。他感到波拿巴肯定是个天才,甚至可能是个魔鬼。几周后,他又收到了这样的话:
“真正的政治无非是考虑各种具体情况和机会。如果据此确定我们的行动,我们便可长期成为强国和欧洲的裁判。我们掌握着欧洲的天平,如果命运垂青,要不了几年我们便可取得巨大的成功。今天,成功对于我们还只是狂热的想象和模糊的预感,但一个刚毅、顽强和深谋远虑的人,将会把这一切变成现实。”
10
民众需要一位首脑,一位凭借荣誉和胜利受人称颂的首脑。他们不需要理论和政府,不需要思想家的废话和演讲。请给他们一个玩具。如果你能巧妙地隐瞒最终的目的,他们便会以此消磨时间,听凭指引。在意大利,你更不需要费什么周折……然而时间还没到。我们还得先屈从于眼前的激动,在此以我们的方式建立两至三个共和国……和平并不符合我的利益……等到和平出现,我不再是军队的首脑,我就必须放弃我所占据的权力和地位,以便在卢森堡宫向律师们表示敬意。我离开意大利,只是为了在法国扮演同样的角色。但这个果实也尚未成熟,巴黎还不统一,其中一个党是支持波旁王朝的,我不想为之战斗。总有一天我将削弱共和党,但不是为了旧王朝的利益。”
这就是波拿巴真实的计划。情况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一切都如我预见的那样发生了,而我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感到惊讶的人。将来也会如此:凡我想要的,我都能达到。”
这又是一连串的自白。当然,这些记载于回忆录中的话他会矢口否认,如果谁敢于引用的话。但波拿巴丝毫不满足于已经达到的一切。当他与布里昂坐进马车,在近两年后首次离开意大利时,他说:“再来几次这样的战争,我们便可在后世占据一席之地。”布里昂回答说:“这一点您现在已经做到了。”波拿巴取笑他说:
“你在恭维我,布里昂。如果我现在死去,十个世纪后我在世界史上所占的篇幅不会超过半页!”
12
这种东方式的出手豪爽证明了他的优雅和傲慢,他以后还将保持下去。人们将把他看作一位喜欢送礼的哈里发,从他身上发现傲慢和慷慨的结合,从而洞察到他的内心深处。如果需要对真正的功绩进行奖励,这位要求在危险时刻表现出色的统帅会用一种很高雅的姿态表达感谢,仿佛他是一名高贵的骑士,而世界只是一个以荣誉为主题的游乐场。有一次,为了纪念他缴获的众多军旗,人们把阿科拉战役中缴获的一面敌旗送给他。他却把这面旗转赠给拉纳将军,并写了这样一段话:
“在阿科拉,有一段时间形势危急,胜负完全取决于指挥官的勇气。当时,浑身是血的您带着三处可怕的伤,怀着牺牲或胜利的决心,离开了救护处。我看到您一直冲在勇士们的最前面。是您率领敢死队第一个渡过阿达河。这面光荣的旗帜凝结着您和士兵们的荣誉,您才有资格保管它。”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每一句话对巴黎人产生的影响,因此
所有这些事情都是公开进行的。即使涉及的是仇恨、报复、撤职和谴责,他也熟练地公开行事。这就是手腕。
在这几个星期的等待中,波拿巴天性中的各种元素第一次在他内心发生碰撞。无边的想象产生的一个愿望,一颗只以古代杰出人物为榜样的心灵怀有的计划,被善于计算的大脑分解、思考、衡量,然后略加改变,接着又被衡量,逐渐达到现实的平衡。如今,在准备开赴埃及时,波拿巴力图把善于计算的自己与善于梦想的自己合为一体,却没看到剩余的部分永远是无法计算的。他那英雄的想象迫使他忘记,我们已不再生活在古典时代,哈里发和占领者也不再拥有数百万奴隶,包括非洲在内的各国人民都在觉醒。波拿巴面临着这样一个无法解决的巨大矛盾,而且他愈迷失于其中,便愈是固执地想要把它解决。
现在,这个晚生了两千年的天才即已陷入厄运的怪圈,开始用他那半神半人的手勾勒自己命运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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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考虑到英国人可能会截获并公开他的家信,所以在给哥哥约瑟夫的信中,他也只能暗示私生活上的不幸。正是他的这种自我掩饰才让这封信显得与其他信件格外不同,有一种动人的魔力。这位天才的厌世情绪已达到了顶点。在刚完成了一则激昂的报捷公文之后,他写下了这封给兄长的家书:
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能像埃及这样盛产小麦、大米、蔬菜和肉类。但这里的野蛮也登峰造极。没有钱,连给军队发饷的钱都没有。两个月后我将返回法国。我知道你很关心我,我家中出了很多麻烦,帷幕已经完全揭开,真相毕露……如今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下你了。你的手足之情对我弥足珍贵。只有一件事能够让我对人类彻底绝望,那就是连你都失去,连你也背叛我。我所有的感情竟只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多么可悲,我想你能够理解。请为我留意一下,让我回家时可以在巴黎附近或勃艮第有一座小别墅,一个我可以在冬天离群索居的去所。人类让我感觉恶心。我需要休息和孤独。伟大的东西无聊得要死。我的感情之泉已经枯竭。我只有二十九岁,但已感到名声只是虚荣。我已到了万事的尽头。留给我的唯一出路就是成为绝对的利己主义者。我要保住在巴黎的住房,不让给任何人,无论是谁!我已一无所有。我从未待你不公,这一点你该承认,虽然我有时会想对你刻薄一点。我想你能理解。吻你的妻子与热罗姆。
 波拿巴
这种愤世嫉俗的厌世情绪,这种渴求报复,要求得到满足的心境,突然演化成一种悲怆的忧郁交响乐。在他十七岁的时候,这悲怆的音符在他日记中也曾奏响过,不过从那以后就消寂无声了。这颗对待别人一心一意的心,虽屡遭欺骗依旧痴心不改,如今彻底被刺伤了。胜利,荣耀,成为亚历山大大帝二世——所有这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如果一个人燃烧自己的青春火焰全身心地爱过某人,却发现自己在这件最不该受骗的事上受了欺骗,那么,伟大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以稻米蔬菜开始此信,却以孤独和沮丧结束。人世间除了哥哥,他还剩下什么?“我已到了万事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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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们开始口出怨言,甚至军官也变得动摇,这是兵变的前奏。“让我们拥戴克莱贝尔做领袖,他比较人道,而且温文尔雅。”
波拿巴坐在帐篷里,默默筹划。多可怕的时刻!难道英国真是不可征服?就算在陆地,甚至在东方也是如此吗?这场攻城战要拖上几个月?不可能!欧洲到处都在兵戎相见。无功而返?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啊,那时肯定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可是,别无选择,必须放弃攻城,马上撤回埃及!如果说阿克挡住了他进军印度的道路,此话只说对了一半。谁能说,要是攻下了这座要塞,他会容忍巴黎的不利消息,容忍意大利的战事,而径自冲到印度去?一切都未确定,到时还要看他那难以预料的情绪。同时发生的这一切都富有象征意义:在阿克,在波河,法国都是与同一个王国联盟作战。只有革命之子才能挽救危局。与他往常的习惯相反,这一次,波拿巴并没有骑马冲在前头,而是一连几个小时都站在一个高地上,满怀悲愤地注视着这座久攻不下的要塞,直到夜幕降临。
狼狈撤退。没有道路,没有水,穷追不舍的只有黑死病。波拿巴的命运难道将毁于沙漠与黑死病之手?他神色平静地看望了医院中的病人,尽可能地鼓励他们。医生告诉他,有五十个病人已救治无望。看着他们在痛苦挣扎,拿破仑断然决定帮他们一把。带着一种高贵的责任感,他下令给这些人服用鸦片,但遭到医生的反对。至今我们也不清楚,是否另外有人执行了这一命令。“在这种情况下,”他后来说道,“我连自己的儿子也会下令毒死。”
两千名病员与六千名仍然健康的士兵在沙漠中缓慢疲惫地穿行。由于没有足够的马匹,每四个人要合抬一名重病士兵。参谋部的军官们也必须一律步行!这是拿破仑的命令。当第二天马厩总管问他要骑哪一匹马时,波拿巴给了他一鞭子。终于,开罗城出现在他们眼前。入城时,法军还故意展示缴获的军旗,列队进入,并发表通告,俨然凯旋,徒劳地试图蒙蔽埃及人。
巴黎在说些什么?他该告诉巴黎些什么呢?“我们未能占领阿克,而且必须从当地撤离,因为那里黑死病到处蔓延!”拿破仑在科学院任命了一个委员会,来帮助证实自己的说法。有个医生站起来,当着上百个学者的面,拒绝在这个编造的故事上签名。司令官面色阴沉,但还是做了让步,而且对这个勇敢的人很是欣赏,后来,这个人多次得到提拔。
土耳其人已从海上逼近,意在消灭法军。整个远征军的生存再次面临威胁。土军把登陆地点选择在了阿布基尔湾,时间恰好在尼罗河口海战一周年之际。虽然土军人数两倍于法军,波拿巴仍先让土耳其军队登陆,然后再予以重创。战斗结束后,缪拉遇到波拿巴,情不自禁地拥抱他,说:“将军,您像世界一样伟大;可惜对您来说,这个世界太小了。”而波拿巴则亲自致函开罗当局说:“你们肯定已经获悉了发生在阿布基尔的战役,那是我生平所见到过的最辉煌的一次!登陆的敌军全部被歼,没有一个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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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趁着夜色航行,他们不敢点灯。这是两艘在威尼斯缴获的小型战舰。载着总司令的那艘叫“米尔隆”号,之所以如此命名,为的是纪念在阿科拉之战中,以身体掩护波拿巴而中弹身亡的那个中尉。十五年后,他甚至用救命恩人的名字作为自己的化名。邦角到了,这是最为危险的地段。他们几乎是在英国舰队之间穿行;从灯光中可以辨认出英国船只。该死,西北风竟然减弱了!八月的夜晚,他们坐在星光下的甲板上,默不作声,情绪低沉。“为振作精神,我们打牌吧!”玩的时候,波拿巴作弊了,他很高兴,未被人发现。翌日凌晨,他幸灾乐祸地讲述了昨晚作弊的实情,并归还了所有不该赢的钱。
这次航行与十五个月前南下时的壮观景象多么不同啊!那时有四百艘船浩浩荡荡地行驶,如今却只有两条小船。当时的一半兵力现在已经埋骨沙场。埃及这个神话般的国度虽然还在法国手中——但这又能持续多久呢?想有效地打击英国的希望已成泡影!在多佛登陆的计划如今又如何了呢?占领印度的梦想已付诸东流!他不得不偷偷地离开埃及。
一连几个星期,这两艘船都一直航行在危险之中。“要是碰上了英国舰队,你们准备怎么办?交战?不可能。投降?你们都和我一样不愿意。唯一的办法只有炸船。”大家都默不作声。坐在总司令旁边的蒙日,脸色发白。拿破仑掉头转向蒙日,向他恶作剧地微笑,然后加了一句,“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几天后,见到了一艘船,人们误以为是英国战舰。这位数学家马上就消失不见了。事后发现蒙日正守在火药舱门口。
这件事证明,波拿巴拥有极高的威信。
他们登陆了。阿雅克修的居民万人空巷地拥向港口,成百上千一度诅咒过波拿巴的人,如今急切地前来欢迎他。他冷冷地望着眼前的人群,许多人亲热地称他为你,每个人都要和他攀亲。他无动于衷地和别人握手。忽然,他听到一声:“孩子!亲爱的孩子!”是卡米拉,他的乳母在喊。这是位体魄健壮的农妇,还不到五十岁。只有她的出现,才激起了他的情感。
向土伦方向航行了两天。晨曦中,海岸遥遥在望。瞭望哨报告说发现英舰。“掉转航向!”舰长下令道,“继续前进!”波拿巴向他咆哮道。“必要时我们可以划着大驳船上岸!”他的命运之神又一次帮他蒙蔽了敌人。英国军舰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与他们的船擦肩而过。夜幕降临,“无法在土伦登陆?那就去弗雷居斯!那里有位置不明的暗礁?暗礁哪里都有!前进!我们已经航行了七个星期,现在终于见到了法国的海岸,我们必须不顾一切风险上岸!”
这个意大利人真的热爱这块即将踏上的国土吗?对他来说,那只不过是一把小提琴,他能用它奏出比地球上其他乐器更优美的乐曲。
第二天,在弗雷居斯,波拿巴的名字传遍了整个小城。为什么港口到处都是前来观瞻的小船?为什么民众如此欢腾?他在非洲究竟做了什么,竟使小城居民有如欢迎凯旋的罗马大将军般兴奋?有个官员嘟囔着要进行检疫。“我们宁要黑死病也不要奥地利人,那些奥地利人已经快打到我们家门口了!”民众大声喊道,簇拥着波拿巴乘坐的马车走过街头。
波拿巴坐在车里,一边向民众挥手致意,一边想道:“法国看来情况很糟。好像这里每个人都在等着我,盼望着我回来。我既不能回来得太早,也不能回来得太晚,现在正是时候。”
他先将这封措辞谨慎的信件送往巴黎,让它做先锋探探路,好让那里的人知道是谁回来了。他北上的行程有如凯旋之旅,到处鸣放礼炮。在瓦朗斯,他从路旁欢迎的人群中认出了当年的咖啡店老板娘,他曾寄居在她那里,隔壁是弹子房。他送给她一件东方的纪念品。在里昂,他不得不抽出两个小时,观看了临时编排上演的剧本——《英雄的凯旋》。事事处处都昭示出他的名字所具有的巨大魅力。最明显的例子莫过于波丹的猝死。波丹是最好的议员之一。听到拿破仑归来的消息,他高兴得欢呼起来,但因兴奋过度,倒地而死。这个天才所辐射的光芒如此之强,竟能引起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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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拿巴登陆了,真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一夜之间,消息传遍各大剧院和社交场合。即使在最偏僻的酒馆里,人们都举杯庆祝他的归来。如果不是他已经活生生地出现在我们眼前,人们一定会把这当作是一个梦……人人都迫不及待地向他欢呼,因为他带给我们新的希望……每个人都相信,光荣、和平与幸福,一定会随他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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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共和国的五位首脑被波拿巴将军夺去了权柄。这还只是第一天。明天,在圣克卢宫,可能还要面临更大的麻烦。波拿巴家里并不平静:吕西安始终参与此事,了解情况,他理直气壮地喊道:“整个事情本该在一天之内完成!你们给了他们太多的时间!五百人院已经在叫喊,他们被欺骗了!明天一切都不好说!我们必须派人去肃清两院,逮捕最危险的议员。”
没错,明天将会有种种的麻烦。贝尔纳多特就曾要求雅各宾党人任命他为反对派将军。“但是这些人都是懦夫!”必须拘禁反对政变的将军!波拿巴的同党和下属一再这样劝说他,但波拿巴仍然坚持维持合法的外衣:
“人们也许会说我害怕这些将军。但没有人有权控告我们不合法。不要党派,不动武力!全体人民必须经由他们代表的投票来参与决定国家大事。不要打内战!凡是以公民的血而开始的事业,最终只会落得可耻的下场!”
不过到了夜间,为了以防万一,波拿巴还是在床边放了把上了膛的手枪。
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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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他的激情却与日俱增!自从他认为由于自己天才的加速释放而耗尽了一切以来,自从埃及战争以来,他一直都受到宗教般信念的鼓舞,认为自己命中注定将成为第二个亚历山大大帝。而此时此刻,他第一次拥有足够的力量去实现它——难道要让数字去摧毁自己的梦想吗?对于统治世界而言,那些数字并不比梦想更有力。当首相向他祝贺新年时,他似乎突然之间青春焕发,说道:“为了能让您在今后的三十年里重复这一祝贺,我必须得更明智些才行。”
3
但是,战争的机器已经运转起来,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止它。内心的渴望激励着拿破仑,他的全部发迹史,以及往昔岁月的阴影都在推动着他不断前进。他建起了那么多的港湾,为的是能在恶劣的天气里找到避风的港口,结果他又被推向了茫茫的大海,处身于始料未及的惊涛骇浪之中。从前的他一直在用政治家的理智掌控着前进的船舵,而现在,他却以一个伟大的冒险家的大胆与狂热将那轮舵紧紧抓在手里。“你难道没有看出,”他向弟弟嚷道,“当年是我的声誉使我登上了这个宝座。而维系这个皇位,还是要依靠我的声望。像我这样一个白手起家的人,是一刻都不能停步的。我必须永不停息地攀登,一旦停止,那就意味着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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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西班牙和德意志的人民却迫使他们的君主奋起反抗,其正义性使这个篡位者悲剧式的结局得以平衡。这也许就是后世人看到众多猎人万箭齐发、射杀雄狮时,感觉尚可忍受的原因吧。
9
十年来,由于他最初的胜利,一次又一次的战争基本上是强加在他头上的。现在,在他处境危急、日益孤立之际,早年对战争的渴望在他心中再次升腾。战无不胜之时,他并不追求战争;遭受挫败之后,他却渴望新的胜利。无论这位统帅如何希望修复因对俄战争而受损的荣誉,无论他如何渴望再一次目睹法国与他自己的声望重新熠熠生辉,但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个人宿命的借口。实际上,他拒绝和平,并将在一八一三年的三次会议上重复这一举动,因为他本性中的所有因素都已活跃起来,“按照事物的天性”,他已被置于最后一条导致覆灭的路上,没人能够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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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因茨第一次阅兵时,拿破仑发现只集结了十八万人,而不是他想要的三十万人。骑兵严重不足,由于时间仓促,装备也不齐全,最优良的大炮要么丢在了俄罗斯,要么正在西班牙服役。参谋部大大减员,救护和管理系统漏洞百出。皇帝看到了这些缺陷,但这支残缺的军队却让他回忆起往昔的辉煌和幸运。他回想起当年在戛纳和尼斯的日子,那是四月,他接管了一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军队,率领他们越过高山,取得了胜利。如今,已是十七年过去了。往事在他心头翻滚,他抖擞精神,说出了那句豪迈但却不祥的话:“我将作为波拿巴将军来指挥这场战争。”
这是一个信号,这个信号既代表着奋进,同时又意味着放弃。带着这样的信号,他投入到第一场战斗中去。在卢岑,他比以往更加奋不顾身,战斗打响的第一天,他完全没有睡觉。第二天,当一切进展顺利时,他让人在马尔蒙军中铺上熊皮毯,倒头睡下。一小时后,人们把他唤醒,向他报告胜利,他翻身跃起,用嘲讽的语气说道:“瞧,好事总在睡觉时发生!”
五.岩
2
主宰这一躯体的灵魂有三种动力:
自信、精力、想象力。
“我不同于常人,道德和习俗的规范对我没有约束力。”他用这些冰冷的词句肯定了一个“我”,而他青少年时期的第一篇政治论坛也是用这个“我”开始的。不慕虚荣,表达出一个三十岁人的坦白。“只有我,并经由我的地位,才能确知什么是统治,”他任执政时说道,“我深信,当今之世,除我而外,无人能治理法国。如果我死了,那将是这个民族的巨大不幸。”
4
许多暴发户钟爱星星、守护神、圣贤、野兽等图徽,可拿破仑一个也看不上。他为自己选择了蜜蜂作为徽记,并重新强调说,天才就是勤奋,不懈追求,不停工作,以期拥有一切。然而有些浪漫主义的观点却以一种悠闲的口吻在使用这个词。他说:天才就是勤奋,实际指的是,勤奋只是要素之一。工作是他生命的一切,他就是为此而生的。即便他死后什么也没有留下,即便他的事业全被毁灭,他的勤奋和荣誉也会给后世的青年以无穷的激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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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灵魂要怎样才能和命运对抗呢?他的自信决不允许任何人击败他,那么能够击败他的就只有命运。并非失败之后他才有这样的感觉。命运和他相伴终生,正如其他人为了生存下去需要敬畏、忠诚和信仰一般。他带着对命运的信仰,开始了他英雄般的征服。在其鼎盛之时,他感觉身披铠甲,“我的灵魂是大理石做的,闪电也无法毁灭它,甚至不能起一点作用”。另有一次,他诗意地说道:“如果我们头上的天塌了,我们用矛尖便足以把它撑住!”
他得到了一本书,里面收集了他所有的宣言和政令。他读着读着,突然把书扔在一边,在屋里来回踱步,一边对拉斯卡斯说道:
“未来的历史学家都会站在我这边。事实胜于雄辩。是我填平了无政府主义这个无底洞,是我结束了混乱与动荡,是我清理了革命的污秽,使人民变得高贵,强化了王权。我唯才是举,唯功是赏,赏罚分明,泽及全欧……看看这一切,哪个历史学家会不为我辩护……要反对我的专制?他会证明,当时必须独裁;说我反对自由?他会证明,无政府主义的威胁依然很大。说我好战?他会证明,我始终是被侵略者。说我谋求称霸世界?他会证明,这只是一种环境的巧合。说我狼子野心?不错,我确有野心,还很大,但却无比崇高:建立一个理性的国度,使个人才尽其用,享受一切。也许历史学家该惋惜的是这种野心竟然未能实现。”沉默片刻,他总结道:“亲爱的,这短短一席话蕴涵着我整个一生。”
后记
除了内心独白,本书没有一个句子是虚构的。作者希望这本传记得到歌德对布里昂的《回忆录》那样的评价:“记者、史学家和诗人带给拿破仑的种种光环和幻象,在此书揭示的可怕事实前统统消失了。但英雄并未因此而变得渺小,反而显得更高大了。我们从中看到,真实的事物拥有多么强大的优势,如果你敢于把它说出来的话。”这首由命运创作的史诗,耽于幻想的人无从领会,只有热爱真实的人才能一窥究竟。
拿破仑用其一生写就的悲剧可谓千年不遇,理应再现给读者。一个人凭借自信与勇气、激情与想象、勤奋与意志,究竟能达到怎样的高度?拿破仑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今天,在这个革命的时代,机会又展现在能人志士的面前。欧洲的热血青年恐怕找不出比拿破仑更好的榜样、更大的教训了。在所有西方人中,拿破仑带给世界的震荡最为强烈,他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拿破仑年表
第一章
1769 8月15日,拿破仑出生。
1779 进入布里埃纳军校学习。
1784 进入巴黎军官学校。
1785 以少尉军衔毕业。
1789 重返科西嘉。
1791 4月:在瓦朗斯任中尉。
10月:返回科西嘉。
1792 在阿雅克修发动政变。逃亡。
1793 上尉。攻占土伦。
1794 2月:准将。
8月:被捕。
1795 6月:进入军务部。
10月:镇压巴黎起义。
内防军统帅。
1796 3月2日:成为意大利方面军指挥。
3月6日:与约瑟芬·博阿尔内结婚。
第二章
1796/1797米莱西莫、卡斯蒂廖内、阿科拉、利沃里、曼图亚战役。
1797 在芒泰贝洛宫。
坎坡福米奥合约。
1798 在巴黎待至5月。
5月19日:动身前往埃及。
金字塔战役。
1799 雅法、阿克、阿布基尔。
10月7日:抵达法国。
11月9日:雾月十八政变。
12月24日:第一执政。
第三章
1800 6月14日:马伦哥战役。
12月24日:保王党暗杀拿破仑未遂。
1801 吕内维尔合约。
与教皇庇护七世达成协议。
1802 与英国缔结合约。
终身执政。
1804 3月21日:处决当甘公爵。
5月18日:法兰西帝国。
12月2日:加冕为皇帝。
1805 10月:特拉发加海战。
11月:占领维也纳。
12月2日:奥斯特里茨战役。
普莱斯堡合约。
1806 莱茵联盟。约瑟夫:那不勒斯国王。
路易:荷兰国王。
10月14日:耶拿战役,奥尔施丹特大捷。
柏林。颁布敕令。
1807 法军与俄军在普鲁士的艾劳和弗里德兰发生激战。
7月9日:提尔西特合约。
热罗姆:威斯特法利亚国王。
1808 罗马。马德里。约瑟夫:西班牙国王。
缪拉:那不勒斯国王。
1809 被教皇革出教会。阿斯佩恩战役。
埃斯林。瓦格拉姆。维也纳。
1810 1月:离婚。
4月:与玛丽·路易丝结婚。
1811 3月20日:太子降生。
第四章
1812 斯摩棱斯克战役。莫斯科战役。
12月:返回巴黎。
1813 4月:卢岑战役。包岑战役。
7月:德累斯顿战役。
10月16日-19日:莱比锡战役。
1814 布里埃纳、拉罗蒂埃、尚波贝尔、蒙特罗、拉昂战役。
4月6日:在枫丹白露签署退位诏书。
4月20日;前往厄尔巴岛。
1815 2月26日:离开厄尔巴岛。
3月13日:同盟国宣布拿破仑不受法律保护。
3月20日:返回巴黎。
6月:滑铁卢战役。
6月23日:再次退位。
7月13日:致函英国摄政王。
7月31日:宣布囚禁拿破仑。
第五章
1815 10月17日:抵达圣赫勒拿岛。
1821 5月5日: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