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感想
首先关于对爱的态度与看法,作者表达了他对这是一门艺术的看法以及其他人是如何不认为这是一门艺术的:把爱当做一个对象而非能力的问题,即如何提高吸引力,让自己“可爱”;以市场的易物思想思考爱;错把最初坠入爱河的体验当做爱的永恒的状态。
然后谈到“孤独感”,是源于超脱自然的,天赋的理性,对世界的认识而产生的分离感。古时有“男女有别”的隔阂,也有“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的渺小与无力。作者用一词“separateness”概括得十分精炼。
古今中外的人都在竭力摆脱这种分离感,有的选择完全断开与外部的联系,各种方式各种主义成千上万,有借助宗教与哲学的方法从而产生对人表层差别之下的“本原”的认识,也有的寻求一种结合的方式“union”:幼时对母亲的依赖,与自然的联系,也能排除这种孤独感,但这些原始的纽带最终会随着个体心理发展历程“individuation”的进程而断裂,从而寻求新的方法;一种方法便是借助“orgiastic union”一种“迷狂”的联合,从原始部落的宗教仪式,到后来的酗酒或药瘾;在现代民主制社会,与群体结合“the union with the group”,即群居,似乎没有比这种民众一致的结合(“the union of herd conformity”)更好了,但同时带来了对与众不同的恐惧【即使有在“表面上细微差别”的需求,追求与众不同,但在现实还是和别人一致,在本质上统一。而真正的差别,也在追寻平等的过程中逐渐消除,我们追寻平等“equal”意味着“灵魂”、联系的统一“oneness”,而非所谓处处相同“sameness”;消除差别,也是在灵魂与人权上,而非资本主义社会鼓吹的“标准化”,消除个体间的个性,这种从众结合“union of herd conformity”,是平静而按照惯例行事的,往往不能解分离之痛,从而引起一些激进的社会现象。】同时这种从众统一也导致了工作娱乐公式化(routine),反而让人丧失了分离的恐惧即对爱的追寻与其他思考;还通过创造性活动从而达到与外部世界的结合,但现在工人成了机器或官僚机构的附庸*(an appendix to the machine or to the bureaucratic organization)*;因此它们仅是生存不完全的答案,圆满的回答在于达到人际的协调(interpersonal union),在于我与另一个人融为一体(fusion with another person),在于爱。
而爱分为两种结合,一种是共生性的结合,相对的,另一种成熟的爱是主动的活动(activity):因其是积极而主动的,表现为给予与奉献,奉献生命的活力;而非消极冲动的,所以它是自由而非强迫的。同时爱是创造爱的能力,“给予”才意味着接受,而如果不能引起交互与反应,那么这时爱就是无力,不幸的。除了给予,爱同时包含着关心、责任、尊重与了解的因素(其中尊重指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成长和发展应该顺其自身规律和意愿**;了解需要超越对自己的关系而从别人的角度“in his own terms”看待他)
“探究秘密”是人的天性。虐待狂会在冷酷无情与残暴中观察人的秘密。心理学的知识只是了解秘密的必要条件,但仍需在爱的行为中了解“别人的秘密”,了解现实,消除幻象。总得来说对爱的理解不仅靠心理学,还应拓展到生物学和存在(对人类生存问题的回答)的领域。
从孩子的出生到成长上分析,童稚的爱是被动的,因被爱而爱;对于父母的爱或者展现的形象,母爱是无条件带有强迫依赖的消极面,父爱是有条件带有独裁、服从的消极面,而成熟的爱应不受父母形象的影响,而是在内心抽象化建立起积极的父母形象,即爱的能力和理智、判断的能力。
爱的对象与能力的区别,展现在爱的是某个特殊的人或对象,还是整个世界、人类和生活,这也是兄弟的爱的核心,是平等的,互相帮助,帮助无助者的博爱;
母爱是对孩子生存及其需要的无条件肯定,一方面是保护其生存和成长的关心与责任,另一方面是培养其对生活的爱,对生命的爱。其特殊性在于不平等——无私特质,以及孩子长大后的分离特质。而母爱也体现了人类对于**超越(transcendence)的追求,在于母亲赋予孩子以生命和意义价值,缺乏此方面的则用创造(the creation of man-made things and of ideas)**来超脱自我;
而性爱与兄弟的爱、母爱不同,体现了一种个性与排他性**(erotic love requires certain specific,highly individual elements which exist between some people but not between all)**的承诺行为,应建立在爱的基础,而非混淆了的强烈感觉(feeling)。同时其中的重要因素——人的意志,体现在决定、判断、承诺上,这是婚姻的内在(rationale)…
当代西方社会的爱是特定社会环境影响的产物,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现代人把自己转化为商品;就其地位和在人格交换的市场上的条件而论,他把自己的生命力当成投资,他应该用它来创造最大的利润。他与自己、与同胞、与自然相异化。他的主要目的是用他的技能、知识、他自身、他的“全部人格”为一场平等的、有利可图的交易而进行逐利的交换。除了过日子外,生活没有目的;除了公平交易外,没有任何原则;除了消费外,没有任何满足。”
作者提到了《美丽新世界》中的社会发展结果,提到了思想的发展从十九世纪唯物论的发展,弗洛伊德的生理学分析;沙利文描述的关于***“双倍个人主义(egotism à deux)”的描述,只是一种合作(team)、相互约束、避免坦率表露内心并净化精神汲取力量的“冲突”、对已表达的需求做出反应,两个人从来到达“中心关系”(center relationship)*,从未有发自内心存在的相互交流;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前“那个时代普遍的幻觉——设想利用正确的技术不仅可以解决工业生产问题,也可以解决人类的所有问题”,所诞生的性满足、正确的性调节就是满意的爱情;到后经济危机下为打开市场的消费主义的产生,“通过娱乐程序、通过由娱乐业提供的声音和表演等被动的消费、通过不断购买新东西后不久又用它们交换其他东西的满足,来克服无意识的绝望。”以及对上帝的宗教观念转化为追求成功的异化(alienated)文化。
作为相互的性的满足的爱(mutual sexual satisfaction),或作为“协作”(team work)和逃避孤寂的港湾(a haven from aloneness)的爱,是当代西方社会爱情瓦解的两种“正常”形式,是社会上模式化了的爱情的病态。还有许多个性化的爱情的病态:
受父母形象的影响,例如不少男人停留在婴儿阶段的,展现无助的,寻求无条件爱的,表面的,不负责的爱;依附于一个父亲形象的,并时刻展示一个父亲形象、情感的爱;在双亲相互约束下产生的不自然、迷惑恐惧的状态。
虚伪之爱的一种形式是偶像崇拜的爱,“把被爱的人*当成至善至美者,当作一切爱、一切光明、一切极大幸福的化身。在这个过程中,他剥夺了对自己力量的全部意识*。在爱人的身上丢失了自己,而不是找到了自己”,“*这种盲目崇拜之爱的特征是开始时强烈而突然的恋爱感受*。这种盲目崇拜之爱常被描述为真正的、伟大的爱,但是所谓强烈、深刻的描述也只不过是表明崇拜者的欲望和失望”;虚伪之爱的另一种形式可以称为伤感的爱。其本质在于:只在想入非非中体验爱情,而不是在与一个具体的人的现实存在中体验爱情;伤感的爱的另一方面是在时间上把爱抽象化。“不管是通过他人虚构的经历而替代性地分享爱,还是把爱从现在转移到过去或将来,这种抽象的、疏离的爱都是**精神上的鸦片,不过是为了减轻现实生活的痛苦,缓解个人的孤寂和分离感罢了*”;神经紊乱型的爱情的又一形式是为了逃避自身的问题,而利用投射机制关心“被爱”的一方的缺点和不足。“他们甚至对另一个人的细小缺点也有很大的兴趣,却忽视自身的毛病——总是忙于试图指责和改造另一个人”。或是“把自己的***生存问题(problem of existence)***投射到孩子身上,试图通过孩子的生活来了解自己生活的意义”
这些便是当代社会爱的瓦解。
爱的实践需要规范化的方法,意味着超出工作范围的自我规范***(self-discipline),计划性与原则性;专心致志,也意味着给予最大的专注(super concern),从生活中的每件事开始,视其为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同时避免交友不当以防专心谈话尽是喋喋不休陈词滥调使人压抑丧失思想;要有耐心,并要克服自恋倾向,自恋的对立是客观,要求我们不由人的主观意愿和畏惧心理形成他人的形象*,从而减少认知方面的曲解、解决冲突,但;
依前所述,实践爱需要活动性(activity)的态度,“思维敏捷,感觉灵敏,活用眼和耳,避免思想上的懒惰,无论是以吸收、储存或纯粹浪费时间的方式,都是实践爱的艺术不可或缺的条件”;并以慈爱的态度对待每一个人,包括通过工作、事务和职业取得联系的人们的关系中,因为爱是一种特殊品格。
最后爱需要信仰(faith),信仰能让人从自恋中解脱出来,并发展出创造性的倾向。信仰是我们的信念具有的确定性(certainty)和坚定性(firmness)的品质。对自己自信,意味着意识到自我存在与人格核心,才能待人以诚,才能以他现在所期望的那样去感知、去行事,是我们能够给人以承诺个条件,对自己的爱的信心(faith in one’s own love),对激发他人爱的能力及其可靠性的信心;对他人自信,意味着肯定他的基本态度、他的人格核心、他的爱的可靠性和不变性,并对他人潜力的信任,例如相信孩子的潜力;要有信仰就需要勇气和冒险的能力,甚至准备迎接厄运和挫折。“谁若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系统中——在这里疏远(distance)和占有(possession)是他的保险工具——便会把自己变为囚犯。被爱和爱都需要勇气,需要将某些价值(values)判断为最终关怀(ultimate concern)的勇气,并需要采取果断措施,为这些价值牺牲一切的勇气”。“爱意味着在没有保证的条件下承诺自己,奉献自己,希望我们的爱能激起爱人心中的爱。爱是信心的行为,谁没有信心谁便没有爱”。
二、摘抄
文前
懂得事理的人儿也懂得爱、观察和发现……对事物本质了解得越多,也就越钟爱……
第一章 爱是一种艺术吗?
多数人宁愿把爱当成被爱的问题,而不愿当成爱的问题,即不愿当成一个爱的能力问题。对他们来说,爱就是如何被爱、如何惹人爱。
那些使自己可爱的方法许多是与使自己成功地“赢得朋友和影响他人”的方法相同的。实际上,就我们的文化而言,大多数人所谓可爱,不过意味着适于大众的爱慕和性吸引力的融合。
隐含在认为爱没有任何应该学习之处的态度背后的第二个前提是:**把爱的问题设想为一个对象的问题,而不是才能的问题。**人们认为爱是简单的,困难的是寻找正确的爱的对象,或者被爱。
在美国,当一种习惯的自然感情并没有完全消失时,对一个很广泛领域里的人群来说,是寻求**“罗曼蒂克的爱”和将自然导致人们结婚的个人的爱的体验。**相对“功能”的重要性而言,这个新的爱的自由观显然大大增强了“对象”的重要性。
与这个因素紧密相关的是另一个构成当代文化概貌的特性。我们的整个文化是以购买的欲望、互利交换的思想为基础的。
需特别指出的是,一个人具有吸引力的气质,取决于那个时代在体魄上和精神上的风尚。
在一种交易盛行和奉物质财富为首要价值的文化中,人类爱的关系遵循统治商品交换和劳动力市场的相同的规律,这是毫不奇怪的。
导致认为爱没有任何可以学习之处的第三个错误,**在于把最初坠入情网的经历与爱的“久恒”(或用我们能够使用的较好的语言说:爱的“永恒”)**之间的区别混淆了。
然而,这种类型的爱很自然不能持久。**当他们十分熟悉时,他们的亲密感就越来越失去神奇的个性,直到他们对立、失望和相互厌倦,扼杀了最初的激情。*但是,他们在开始时并不知道这些。实际上,他们被痴恋的强烈感情所驱使,以此来互相证明他们爱的强烈感情的“狂热”*,而这恰恰证明他们先前是何等的寂寞。
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活动像爱这样以极大的希望和期待开始,却以有规律的失败而告终。
学习任何一种艺术的过程都能够适当地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精通那门艺术的理论,另一方面熟悉那门艺术的实践。
当然,除学习那门艺术的理论和实践外,为驾
驭任何一门艺术,第三点也是必需的要素,即要使艺术精湛必须始终极其关心这一问题,在我的心中必须是:没有什么比此艺术更重要的事情。
难道只有能够赢得金钱和名望的那些东西是值得学习的?爱只对精神有益,在现代意义上无利可图,只是一种我们无权花费许多精力学习的奢侈品吗?
第二章 爱的理论
一.对人类生存问题的解答
这种对他自己作为一个孤独的实体的认识,对他自己短暂的生命历程的认识,对不由他的愿望而出生又违背他的意愿而死去这一事实的认识,对他将在他热爱的那些人之前或之后死去的认识,对他的寂寞和孤独的认识,对他在自然和社会面前无能为力的认识,所有这些都令他感到孤独和隔绝的生存状态是不堪忍受的监狱。如果他不能从这个监狱中解放自己,从而达到以某种形式与人们和外部世界的沟通,他就将变成一个疯子。
所以,***孤独(separateness)是强烈焦虑的来源。在这之后,它引起羞耻感和罪恶感*。
没有被爱重新结合的分离意识是羞耻感的来源。同时,它也是有罪感和焦虑的来源。
人的最深切的需要就是克服分离,从而使他从孤独的囚牢中解脱出来。未达到这个目标的绝对失败,即意味着“疯狂”,因为全然孤独的恐慌,只能由与引起分离感的外部世界彻底脱离来克服,因为引起分离的外部世界对他已经消失了。
人——所有时代和文化中的人——面临着完全相同的问题:如何克服分离,如何达到和谐(union),如何超出个人生活并发现一致(at-onement)。
答案各异,这可以由对动物崇拜、人祭或军事征服、沉溺于奢侈、苦行僧的禁欲主义、着迷的工作、艺术创作、对上帝的爱和人类的爱来回答。
相对而言,人们一**忽视那与本质内容相比更属于表面上极微小的差别,*就立即会发现仅仅存在有限的一定数量的答案*,而且只能由生活在那个时代的属于不同文化的人提供。宗教和哲学的历史是这些答案的历史,答案如此迥异,数量上又如此有限。
当他们试图从由充满酒精和药物的避难所引起的孤独中逃脱时,这样的迷狂经历一过去,他们便感到更加孤独,这样他们就更频繁更强烈地求助于这种*迷狂。*
这样,性结合蜕变成不顾一切试图摆脱因独居而产生的焦虑的绝望挣扎,其结果是产生比以前更加强烈的孤独感,因为没有爱的性行为除了瞬间快感以外决不能跨越两个人之间的鸿沟。
迷狂结合的所有形式有三个特点:它们是强烈的,甚至不惜使用暴力;它们产生于包括身心在内的全部人格;它们是暂时的和周期性的。
在当代西方社会,群居也是盛行的克服孤独感的方式。这是一种使个人自身融于更大范围的结合,目的在于融于群体之中。假如我同每个人一样,假如没有使我区别于其他人的情感和思想,假如我在习俗、衣着、观念上与群体的模式一致,那么我便得救了,从可怕的孤独感中解脱出来了。
但尽管这样,民主制社会却代表一种极高度的一致。原因在于这一事实:对摆脱孤独的结合的探讨必须有个回答,假如没有更好的方式,那么这种民众一致的结合便成为主要的方式。如果一个人了解他何等渴望不被分离、免受孤独,他就必须懂得与众不同的恐惧的威力——脱离民众哪怕仅有几步之遥的恐惧的威力。
多数人甚至没有意识到他们需要一致。他们在幻想中生活:他们遵从自己的意志和爱好,他们是个人主义者,他们得岀的作为他们自己思想成果的主要观点与大多数人相同纯属巧合。一切共同一致都充当他们观点正确性的证据。因为仍然有对某种个性的需要,这种需要是由顾及细微的差别而满足的。
广告标语的“不同”,表明了这种对不同的可怜的需求,而本质上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日益明显的消除差别的倾向是与平等观念和平等经历密切相关的,这一点在先进的工业国家正在发展。
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已篡改了平等的含义。人们就机器的平等而言平等,就已失去了个性的人之平等而言平等。今日的平等意味“雷同”(sameness)而不是“一致”(oneness)。
当代资本主义社会鼓吹这种没有个性差别的平等思想,因为这个社会需要人成为原子,个个同一,以便使他们的作用在一个群体中没有阻力地充分利用;需要所有人都服从同一命令,而同时使每个人坚信他所遵从的是自身的意愿。正像现代大生产要求标准化一样,社会过程也要求人们标准化。而这种标准化则被美其名曰为“平等”。
雷同一致型结合并不热切、强烈,它是平静的,照惯例行事。也正因此,这种结合常常不足以弥补分离之忧。当代西方社会酗酒、吸毒成瘾以及强奸和自杀等现象是这种民众一致相对失败的象征。而且,这种解脱办法主要涉及精神而忽略了肉体,由于这一点,它与迷狂问题的解脱办法相比缺乏说服力。从众心理(herd conformity)仅有一个优点:持之以恒,从不间断。
除了把从众一致作为一种解脱分离带来的焦虑的方式外,还必须考虑当代生活的另一个因素:工作程序化和娱乐公式化(routine)的作用。人变成了一个“朝九晚五工作者”(nine to fiver),人成了工具,他是劳动力的一部分,或是职员和经理等官僚势力的一部分。他没有积极性,他的任务由劳动组织机构规定,甚至最上层和最底层的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差别。他们是以规定好的速度和行为方式执行整个组织机构安排的任务,甚至被规定了情感:神采奕奕、宽容大度、忠实可靠、胸怀大志以及和每个人友好相处。按习惯相似的方式进行娱乐,但不能太过分;书籍由书刊索引选择,电影由电影院和剧院老板选择,并由他们支付广告费;其余活动也是如此:星期日的驱车外出、电视节目时间、玩牌、社交聚会。从生到死,从这星期一到下星期一,从早到晚,一切活动按部就班,都预先规定好了。陷入此种循规蹈矩之网的人应该怎样才能不忘记他是一个人,一个独特的个体,一个只被赋予一次生命机遇,带着希冀和失望、悲哀和恐惧、爱的渴求、对空虚和分离的畏惧的人*(the dread of the nothing and of the separateness)*呢?
达到结合的第三种方式在于创造性活动——或是艺术家的创造活动,或是工匠的创造活动。在任何创造性工作中,有创造性的人都把自己同物结合起来,这里的物代表他身外的世界。
然而,这只适于生产性工作,只适于那些我自己计划、创造和看得见自己工作结果的工作。在当代职员工作过程中,以及被拴在没有尽头的生产线上的工人劳动过程中,这种使自己与外部世界联合的工作已几乎没有了。现在工人成了机器或官僚机构的附庸(an appendix to the machine or to the bureaucratic organization)。他已不是过去的工人,因此,除了这种行为一致外(conformity),没有任何协调(union)。
在生产活动中达到的这种一致不是人际的协调(interpersonal),在迷狂的融合中所达到的这种协调是倏忽即逝的(transitory),由一致而达到协调不过是虚假的协调(pseudo-unity)。因此它们仅是生存不完全的答案,圆满的回答在于达到人际的协调(interpersonal union),在于我与另一个人融为一体(fusion with another person),在于爱。
这种对人与人之间融为一体(interpersonal fusion)的渴求,是人类最强有力的奋斗的动力。它是最基本的激情,它是一种**保存人类种族、家庭、社会的力量。**不能实现它意味着愚蠢或毁灭——自我毁灭或他人的毁灭。没有爱,人类便不能存在。
重要的是我们谈及爱时知道我们所说的是哪种结合。是作为对生存问题成熟的回答而提及爱呢,还是可被称为共生性结合的爱的那些不成熟形式?
共生性结合类似母体与胎儿的关系,有其生物学形态。
共生性结合的被动形式是屈从,或用临床术语说是受虐狂。这种受虐狂用使自己成为另一个支配他、管教他、保护他的人的一部分和附庸,来摆脱难以忍受的孤独和分离感,那个人像是他的生命和氧气。*不管他屈从的对象是人还是神,对象对他的威力都极大。*他就是一切,我除了是他的一部分外,无足轻重。只有作为他的一部分,我才有几分伟大、力量和恒定。受虐狂不必作决定,不必冒险。他永不感到孤单——但他依附于人,没有任何尊严,不是一个完全的人。
与共生性结合相反,成熟的爱是在保持自己的尊严和个性条件下的结合。爱是人的一种主动的能力,是一种突破使人与人分离的那些屏障的能力,一种把他和他人联合起来的能力。爱使人克服孤独和分离感,但爱承认人自身的价值,保持自身的尊严。在爱之中,存在着这样的矛盾状态:两个人成为一体而仍然保留着个人尊严和个性。
一切活动的共同之处是它们都以达到外部目标为动机,但没有包括活动本身的动机。例如,一个人被极大的不安全感和孤独感驱使而工作,而另一个人则为了实现野心或赚得金钱而卖命。在这些情况下,这个人是激情的奴隶,其活动实为一种“被动性”的活动,因为他是被驱使的,他是受苦者而不是“主动者”。
活动的后一含义,已由斯宾诺莎清楚地阐述过。他把诸多影响区分为积极的和消极的影响、“行为”和“冲动”。在积极影响的活动中,人是自由的,是其影响的掌握者;在消极影响的活动中,人被驱使,是其并没有意识到的动机的对象。因此斯宾诺莎得出以下结论:美德和能力完全是一回事。羡慕、嫉妒、雄心及各种贪欲都是激情;爱是一种行为,一个人能力的实践,这种行为只能在自由中实现,而决不能作为强迫的结果。
爱是一种活动,不是一种消极的情绪;它是“永恒的”,而不是“堕入情网”。用最通俗的方式可以把爱的积极性表述为:爱主要是“给予”,而不是“接受”。
对于具有创造性人格的人来说,“给予”是完全不同的意思。“给予”是潜力的最高表现。正是在“给予”行为中,我体会到自己的强大、富有、能干。这种增强的生命力和潜力的体验使我倍感快乐。我感到自己精力充沛、勇于奉献、充满活力,因此也欢欣愉悦。“给予”比接受更令人快乐,这并不是因为“给予”是丧失、舍弃,而是因为我存在的价值正在于给予的行为。
谁能自动“给予”,谁便富有,他体验到自己是一个能够“给予”别人帮助的人。
然而,最重要的奉献领域不是物质财富领域,而是特殊的人的领域。一个人奉献给另一个人的是什么?他奉献自身,奉献他宝贵之物,奉献他的生命。这并不一定意味着他为他人牺牲生命,而是意味着他把**自身有活力的东西给予他人,他给他人以快乐、兴趣、理解、知识、幽默、伤感——把他自身的一切充满活力的东西表现出来并具体化。**因而,献出生命的过程,使他充实了另一个人,他通过增强自己的活力感而提高了他人的活力感。
特别是对于爱来说,这就意味着:爱是创造爱的能力,无爱则不能创造爱。这种思想已由马克思作了精辟的表述,他说:“我们现在假定人就是人,而人同世界的关系是一种人的关系,那么你就只能用爱来交换爱,只能用信任来交换信任,等等。如果你想得到艺术的享受,那你就必须是一个有艺术修养的人。如果你想感化别人,那你就必须是一个实际上能鼓舞和推动别人前进的人。你同人和自然界的一切关系,都必须是你的现实的个人生活的、与你的意志的对象相符合的特定表现。如果你在恋爱,但是没有引起对方的反应,也就是说,如果你的爱本身不能产生爱,如果你作为恋爱者通过你的生命表现没有使你成为被爱的人,那么你的爱就是无力的,就是不幸的。”不只在爱情关系中“给予”才意味着接受,学生教老师、演员受观众的鼓励、精神分析学家受他的病人治疗——只要他们不互相作为对象(object)相待,而是真诚而富有成效地相互联系(related to each other genuinely and productivity),那么,给予也必然意味着获得。
爱以达到突出的创造性的倾向作为先决条件。在这种倾向中,人便克服了依赖性和自诩无所不能的自恋妄想症,摒弃了剥削他人和守财之欲望,从而产生了对他本人能力的自信心和依靠自身能力达到自己目标的勇气。如果谁缺乏这些品质,那么谁便害怕奉献自己——因而也害怕爱。
在给予的因素之外,爱的主动特性明显地表现在这样的事实中,即所有形式的爱常常包含着共同的基本要素:关心(care)、责任(responsibility)、尊重(respect)和了解(knowledge)。
尊重意指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成长和发展应该顺其自身规律和意愿。尊重意为没有剥削。让被爱的人为他自己的目的去成长和发展,而不是为了服务于我。
了解有多种层次,作为爱的一个方面的了解没有停留在表面上,而是深入到本质。只有当我能够超越对自己的关心而从别人的角度(in his own terms)看待他,这种了解才有可能完成。
了解还有一个与爱的问题有关的更基本问题。同另一个人结合以便超脱分离的苦恼,这种根本需要是与人类所特有的欲望——即了解“人的秘密”——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虐待狂渴求并能够使一个人遭受痛苦、折磨,从而迫使他泄露秘密。虐待狂如此残暴和冷酷无情,一个基本动机就在于这种观察人的秘密——人类的因而也是我们自己的秘密——的渴望。
在孩子们身上,我们常可以发现这种完全公开的认识方式。小孩把某物拆开,分解它以便了解它;他或者肢解一只动物,为了了解蝴蝶飞翔的秘密而残忍地撕掉它的双翼。这种残忍本身以更深刻的目的为动机:了解事物和对生命秘密的渴望。
了解“秘密”的另一个途径就是爱。爱是对他人的主动洞察力(active penetration),在这种洞察之中,我了解秘密的渴望由结合而平息。
爱的行为是充分了解的唯一途径,这种行为超越了思维,超越了语言。它是达到结合体验的大胆尝试。然而思想上的认识,只是心理学(psychological)上的认识,是在爱的行为中充分了解的必要条件。为了能看清他的现实(reality),更确切地说,为能消除幻觉(illusions),消除我对他存有的不合理的歪曲印象(irrationally distorted picture),我必须客观地认识他和我自己。只有客观地认识一个人,才能在爱的行为中认识他最本质的东西。
前面我谈到弗洛伊德的错误:他仅仅把爱视为性本能的表现或升华,而没有认识到性欲是对爱和结合的需求的一种表现。
在精神分析学的进一步发展中,有必要把弗洛伊德的见解从心理学领域扩展到生物学和存在的领域,从而纠正和深化他的思想。
二.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爱
通过爱,他摆脱了由自恋和以自我为中心这种状态形成的孤独和隔离的牢笼,他感到新的融洽、享受和协调。更进一步说,他感到由爱——而不是由接受爱的依赖性(正因为这种依赖性,他一定会变得卑微、无助、不健全或“乖”)——而产生了爱的力量。童稚的爱遵循这一原则:“我因被爱而爱。”成熟的爱遵循“我因爱而被爱”这一原则。
父爱是有条件的爱。这种爱的原则是:“我爱你,因为你实现了我的愿望,因为你尽了职责,因为你像我。”在有条件的父爱中,我们发现与无条件的母爱一样,有消极的一面,也有积极的一面。消极的一面就是父爱必须有报答,如果你不按他所希望的去做便会失去他的爱。父爱的本质在于:服从成为主要的美德,不服从乃是主要的罪孽——以收回父爱作为惩罚。积极方面同样重要。既然父爱是有条件的,我们就可以想办法获得它,并为此而努力;他的爱不像母爱那样不为我们所控制。
在最理想的情况下,母爱并不企图阻碍孩子成长,不鼓励他的依赖。母亲应对生活抱有信心,因而不会过分焦虑,这样才不会把她的焦虑传染给孩子。孩子独立并最终离开她的这一愿望,应是母亲生活的一部分。父爱应以道理和期望来引导孩子,应是忍耐和宽容,而不是威胁和独裁;应让正在成长的孩子感到自己的能力日益增强,并最终允许他成为自己的主人,与父亲的权威相分离。
成熟的人不受外部父母形象(the outside mother and father figures)的影响,而是在内心建立起父母的形象。与弗洛伊德的超我观念相反,这种建立不是通过把父母的形象包含(incorporating)起来,而是通过在他自身对爱的能力基础上建立起母性的良心(conscience),在自身理智和判断基础上建立起父性的良心。
三.爱的对象
爱主要不是一种对某个特殊人的关系;它是一种态度,一种决定一个人对整个世界而不是对某个爱的“对象”的关系的性格倾向。如果一个人只爱某一个人,对其他同胞漠不关心,那么他的爱就不是真正的爱,而是共生性的依附,或是扩大了的自我主义。不过,大多数人认为爱是由对象构成的,而不是由爱的能力构成的。
这种态度类似一个想画画而又不去学习这门艺术的人——这人宣称他非等到那个合适的景物不可,认为一旦发现了合适的景物,他就可以画出杰作来。如果我真正爱一个人,我就会爱所有人,爱这个世界,爱生活。如果我能对另一个人说“我爱你”,我就一定能够说:“我因为你而爱每个人,我通过你而爱这个世界,我由于你而爱我自己。”
1.兄弟的爱
兄弟的爱是对所有人类的爱,它以没有独占性为特征。如果我已具备了爱的能力,我便会不由自主地爱我的人类兄弟。兄弟之爱中存在着人类联合、人类团结和人类一体化之感。兄弟之爱建立在我们所有人一体的这种感受上。天赋、智力和知识上的差别与人人共有的人性本质相比较是不值得一提的。要体会这种同一性,必须透过现象看本质。如果我们主要从表面上观察另一个人,那么,我们发现的主要是我们之间的差别;如果我们深入到本质,我们就会找到我们之间的同一性,认识到手足之情这一事实。
兄弟的爱是相互间平等的爱。不过,实际上,就平等而言,我们也不总是“平等”的,因为我们是人,我们都需要帮助。今天我需要,明天你需要。但这种需要并不意味着一个人无能,另一个人有能力。无能是暂时的情况,独立自主地生活是久恒的普遍的能力。
然而,对无助者的爱,对穷人和陌生人的爱,是兄弟之爱的开端。
2.母爱
正如我在前面所说,母爱是对孩子生存及其需要的无条件的肯定。不过在这里对此说法需作一个重要补充。对孩子生存的肯定有两方面:一是对保护孩子生存和成长来说绝对必要的关心和责任;另一方面比单纯的保护更进一步,是灌输给孩子爱生命的态度,使孩子感到活着是美好的,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活在这个地球上就很美好,灌输对生活的爱。
与兄弟的爱和性爱——这两种爱是平等的人之间的爱——相反,母亲与孩子的关系就其本质而言是不平等的:一方事事需要帮助,另一方则给予帮助。正因为母爱这种利他的无私特性,所以被认为是最高层次的爱,是一切感情中最为神圣的。
对超越(transcendence)的需求是人类最基本的需要之一,它根植于自我意识这一事实,来源于人们并不满足于自己是生物,不能接受自己像是从杯子里抛出的骰子似的任人摆布这一事实。人们需要感到自己是创造者,是一个超出了被创造者的被动角色的人。达到这种创造的满足有许多途径,其中最自然因而也是最容易成功的是母亲对孩子的关怀和爱。她以超脱自我的态度对待幼儿,她对孩子的爱赋予了她的生命以意义和价值(男性之所以迫切要求以*人化自然和创造性观念(the creation of man-made things and of ideas)来超脱自我,正在于他缺乏由抚养孩子来满足他出人头地的需要和能力*)。
母爱的本质就在于关心孩子的成长,而这便意味着想让孩子离开她。它与性爱的根本区别就在于此。在性爱中,原本分离的两个人融为一体。在母爱中,原来融为一体的两个人分离了。
自恋的女人、专横跋扈的女人、只想占有的女人,当孩子还小的时候,也能做一个“慈爱的”母亲;但在与孩子分离的过程中,只有真正慈爱的女性,只有感到“给予”比索取更幸福的女性,只有坚定地依靠自己生存的女性,才是一个慈爱的母亲。
3.性爱
与此相反的是性爱,性爱是对与另一异性的完全融合、结为一体的渴望。***从其本性来说,它是排他的,不具有一般特性的爱。***它也许是所有形式的爱之中最靠不住的。
首先,人们常把性爱与“堕入”情网的强烈感受(即两个陌生人之间的屏障突然崩解)相混淆。
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其他人,很快就会被彻底了解。在他们看来,亲密的关系主要通过性关系建立。既然他们感到与另一个人的分离主要是肉体的分离,那么肉体的结合便意味着克服分离。
此外,对许多人来说,还有克服分离的其他方式。谈谈某人的私人生活,某人的希望和焦虑,显露孩子气的一面,建立对世界的共同兴趣——所有这些都能被用来克服分离,甚至表达自己的气愤、憎恨、完全没有自制力也是亲密的体现,这可以解释已婚夫妇常具有的反常的吸引,他们似乎只有同床或互相发泄怨气和愤怒时才像是亲热。然而,所有这些类型的亲密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结果是另寻新欢,觅找新的陌生人的爱。这个陌生人又会变成“亲密的”伴侣,堕入情网的感受又是富有刺激性的、强烈的。但慢慢地,这种感受又变得越来越弱,并以希望再征服一个人、获得新的爱而告终。人们常幻想新的爱情会不同于先前的爱情。迷惑人的性欲大大助长了这些幻想。
性欲旨在结合——绝不仅指肉欲和解脱痛苦的紧张状态。但性欲可能被孤独引起的焦虑、征服或被征服的愿望、虚荣心、伤害欲甚至毁灭欲激发,正如它能够被爱激发一样。性欲似乎很容易与各种强烈的情感(爱仅是其中之一)相混淆,并被其激发。
爱本质上应是一种意志行为,是用自己的生命完全承诺另一个生命的决心。的确,这是隐蔽在婚姻背后的理论基础(rationale),是诸多的传统婚姻形式——两个伴侣不是自发选择,而是别人代为选择,却又指望相爱——的后盾。
人们没有看到性爱中的一个重要因素——意志。爱上某人*不只是一种强烈感情,还是一种决定、一种判断、一种承诺*。如果爱仅是一种感觉(feeling),便没有那种永远互爱的诺言的基础。感觉可生亦可灭(a feeling comes and it may go)。当我们的行为不能囊括判断和决定时,怎么可能判断它将永驻呢?
考虑到这些问题,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认识:性爱是一种排他的意愿与承诺的行为。因此从根本上说,爱的对象是谁,无关宏旨。不管婚姻是由他人撮合,还是由个人选择,一旦决定结婚,这种意愿行为就应保证爱的持久。这种观点似乎忽视了人的本性(human nature)及性爱的矛盾性(paradoxical character)。我们是一个整体,但我们当中的每个人又是独特的,不可复制的实体。在我们与他人的关系中出现同样的矛盾,因为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就能够在兄弟之爱的意义上去爱每一个人;但因我们各不相同,性爱就要求有某些特殊的个性因素,有些人相互吸引,对其他人则不然**(erotic love requires certain specific,highly individual elements which exist between some people but not between all)。**
上述两种观点,认为性爱完全是个人的吸引、是两个特定的人之间的特殊吸引的观点,和认为性爱就是一种意愿行为的观点,都是正确的——或者可以更确切地说,真理既非此也非彼(the truth is neither this nor that)。因此,认为一段关系若不如意便可轻易解除的观念,与认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可解除关系的观念,其谬误程度实乃等同。
4.自爱
在讨论自私与自爱的心理学方面的问题之前,我们应认识到“对他人之爱与对己之爱是相互排斥的”这一表述中的逻辑错误。如果说我对邻人的爱是一种美德,那么,爱自己也一定是一种美德,而不是罪恶,因为我也是人的存在。
自私与自爱远不是一回事,实为水火不相容的对立物。自私者不是过于自爱,而是缺少自爱;他实际上恨自己。这种缺乏对自己的喜爱和关心,仅是他缺乏创造性能力的一种表现,留给他的是空虚和萎靡。他必然是不幸并焦虑不安地关注着从生活中攫取某种满足。这种满足限制了他自身的获取。从现象上看,他似乎过于关心自己,而实际上不过是枉费心机地试图掩盖关心真实自我的失败。弗洛伊德坚持认为,自私者是自恋的。他们仿佛从他人身上攫取了爱,而又把爱输送给自身。其实不然。正确的是:自私者不能爱他人,因而也不能爱他们自己。
“无私”不仅不被看成是一种“病状”,还常是这些人引以为荣的特征,并且具有救赎作用。这种“无私”的人“不为自己谋求任何东西”,他“只为他人而活着”,他为没有看重自己而自豪(proud)。他迷惑不解地发现:尽管他“无私”,他却没有幸福可言,他与最亲密的人的关系也格格不入。心理分析表明他的“无私”并不是与他的其他症状分离的某种东西,而是症状之一,事实上常是最重要的症状,表明他没有爱或欣赏任何东西的能力;表明他对生活充满敌意;在“无私”的外壳下,隐藏着难以捉摸而且特别强烈的以自我为中心的实质。
5.对上帝的爱
所有宗教中,不管是多神教还是一神教,上帝都代表着最高价值以及最高的善。因此,上帝的特定含义,取决于人们自己关于最高的善的看法。对上帝观念的理解,必须从分析崇拜上帝的人的性格结构开始。
第三章当代西方社会的爱及其瓦解
资本所有者能够购买劳动力并指挥它为其有利可图的资本投资工作。劳动力所有者必须在现存市场条件下把它卖给资本家,除非他想挨饿。这种经济结构反映在一种价值的等级制度上。资本控制劳动,积累的财富尽管是死的东西,却具有比劳动力、比人的能力、比那些活的东西更高的价值。
不论怎样,在资本领域和劳动力领域,主动权已由单个人转到了官僚机构。越来越多的人丧失了独立性,转而依赖于大经济集团的管理者。
产生于这种资本集中和现代资本主义的另一个有决定意义的特征,在于特殊的劳动组合方式。庞大的集中化企业有着极端细微的分工,个人失去了个性,蜕变为机器的齿轮。现代资本主义的人的问题可以以这种方式概括:现代资本主义需要大规模协调合作的人,需要消费胃口越来越大的人,需要趣味标准化、容易受影响、需求容易预测的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需要人感到自由和独立,而不依附于任何权威、原则或良心——然而又是愿意被支配,愿意做期望他们做的事,愿意毫无摩擦地适应这个社会;需要不用强力而能支配,没有领袖也能领导,毫无目的也能鼓动——只想获得成就、忙碌、起作用或继续生活的人。
结果是什么呢?现代西方社会的人疏远(alienated)自己,疏远他的同胞,疏远自然。他已转化成商品,感受到生命力成了投资,在现行市场条件下必须获得最大利润的投资。人的关系基本上是异化了的机器人的关系,每个人都把他的安全建立在附和群体的基础上,而在思想、感情或行为上没有什么区别。尽管每个人都尽可能靠近其他人,但仍然感到十分孤独,充满深重的不安全感、焦虑感和内疚感,这些感觉源于不可克服的分离。我们的文明提供了许多帮助人们意识不到这种孤独的缓解措施:首推严格的官僚主义化的机械的工作程序,它可以使人们意识不到人的最基本的欲望,意识不到对超越和统一和谐的渴望。因为单凭这种程序不能成功地做到这一点,于是人们通过娱乐程序、通过由娱乐业提供的声音和表演等被动的消费、通过不断购买新东西后不久又用它们交换其他东西的满足,来克服无意识的绝望。现代人实际上接近于赫胥黎在他的《美丽新世界》中所描绘的景象:丰衣足食,得到了性的满足,但没有自我,除了与其同胞的最表面的联系外,没有任何东西。他们遵循的口号被赫胥黎简洁地概括为“个人有了感知,社会就会骚乱”,“今天能得到的快乐,决不留给明天”,或者更加登峰造极的陈述:“现今每个人都是幸福的。”每样东西——精神的以及物质的东西——都变成了变换的对象、消费的对象。
至于爱的状况则是与现代人的这种社会特性相符的,是必然结果。机器人不能够爱,它们只能够交换它们的“人格包裹”,并希望公平交易。最能描述被已异化的爱和婚姻的是***“组合”(team)的观念。在大量关于美满婚姻的文章中,描述的理想情形几乎都是合作顺利的组合(smoothly functioning team)。这种描述与雇佣工人应协同合作的观点没有什么大的不同。他应该“适度独立”、平易近人、恢宏大度,同时胸怀大志、积极进取。因此,婚姻顾问告诉我们,丈夫应该“理解”妻子,并应该帮助她。他应该赞赏她的新衣裳和她做的可口的饭菜。反之,当丈夫疲惫不堪、闷闷不乐地回家时,妻子也应该理解他。当他谈及事业上的烦恼时,她应认真倾听;当他忘了她的生日时,她不应生气,而要谅解他。所有这类关系的总和就构成了没有摩擦的关系,一起生活却始终是陌生人的二人,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达到“中心关系”(central relationship),但他们以礼相待,谁都试图使对方感觉更加良好。*
这种爱情婚姻观主要强调的是找到一个庇护人,以摆脱无法忍受的孤独感。在“爱情”中的人终于找到了躲避孤独的港湾。他们结成二人联盟以反抗这个孤独的世界,而这种双倍的***个人主义(egotism à deux)***被误以为是爱情和亲密。
最后,弗洛伊德思想受流行于十九世纪的唯物论的很大影响。人们相信在生理学(physiological phenomenon)现象中可以找到一切精神现象的基质(substratum),所以弗洛伊德把爱、恨、雄心、妒忌解释为性本能(sexual instinct)的各种表现形式。他没有发现基本的现实在于人类生存的整体性(totality of human existence),首先在于人类面临共同的处境(human situation common to all man);其次在于由特定社会结构决定的生活实践(马克思在其“历史唯物主义”中迈出了超越这种唯物论(materialism)的决定性的一步。理解人类的关键不是去理解人类的躯体,也非某种像对食物或财产的需求那样的本能,而是人类整个生命过程(life process),是他的“生活实践”)。
正像弗洛伊德的爱情观是按十九世纪资本主义方式对高高在上的男性经验的描述一样,沙利文(H.S.Sullivan)的描述的是二十世纪异化了的(alienated)、交易性人格(marking personality)的经历。它是对两个人之间的“个人主义”(egotism à deux)的描述,是对两个分享共同利益、联合起来反对充满敌意的异化了的世界的人的描述。实际上,他的亲昵的定义对任何合作感在原则上都是有效的。在这种合作感下面,每个人“调整其行为使之适合于另一个追求共同目的的人所表达出的需要(expressed need)”(关于爱,至少可以(the least one)说这意味着对两个人未***表达的需要(unexpressed need)做出反应反应,***而沙利文这里却认为是已表现出来的需要。这是值得注意的)。
作为相互的性的满足的爱(mutual sexual satisfaction),或作为“协作”(team work)和逃避孤寂的港湾(a haven from aloneness)的爱,是当代西方社会爱情瓦解的两种“正常”形式,是社会上模式化了的爱情的病态。还有许多个性化的爱情的病态,它们导致了意识上的痛苦,被精神分析学和越来越多的普通人认为是神经紊乱症(neurotic)。下面我简单地描述一下常见例子。
产生神经紊乱型的爱情的基本条件根植于如下事实:“情人”一方或双方仍依附于父母的形象,在成年生活中把曾有过的对父亲或母亲的感情、希望和畏惧转移到被爱的人身上;当事人从未摆脱儿时与父母关系的模式,并在成年生活的感情需求中寻找这种模式。
比如有不少男人在其感情发展中仍滞留在婴儿对母亲的依附阶段。这些人似乎未断奶,仍像孩子;他们想要母亲的保护、爱、温暖、关怀和赞美,他们想要母亲无条件的爱——一种因为他们需要时母亲便奉献出来的爱,因为他们是母亲的孩子,他们无助。这样的人如果试图招来女性的爱,甚至在他们获得芳心以后,他们也常常是温情、迷人的。但他们与这个女人的关系(实际上是与所有其他人的关系)是表面的、不负责任的。他们的目的是让人爱而不是爱他人。这种人常有强烈的虚荣心,或多或少隐藏了自以为是的念头。
这样的男人常把真正的爱与他们的多情行为以及被宠爱的愿望相混淆,因而,他们总是认为别人很不公正地对待他们,他们把自己想像成伟大的情人,埋怨恋爱的对方忘恩负义。
就这种父亲的感情是儿子拥有的唯一感情来说,儿子以奴性的方式依附于父亲。他的生活的主要目的是讨好父亲——成功了便感到幸福、安全和满足;但他犯了错误或失败或不能讨好父亲时,便感到丧气、不为人爱、失宠。这样的人,在以后的生活中便会试图找到一个父亲的形象,他自己以依附父亲的类似的方式依附于这个人。他的生活一连串的沉浮摇曳,依赖于他是否成功地赢得了“父亲”的赞扬。这样的人在事业上常会非常成功。他们诚心诚意、忠实可靠、热心——如果他们选择的作为父亲形象的人懂得如何对付他们的话。但在其与女性的关系中,他们冷漠、淡然。**女性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决定意义;他们常对女性有点不尊重,却常俨然像一个父亲对小女孩那样关心。**起初他们可能由于其男子汉的气质而给一个女子以很深的印象。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变得越来越让人失望。与他们结婚的女子发现,永存于丈夫生活中的父亲形象,任何时候都占据着丈夫的主要感情,她注定要充当配角,除非她自己也曾依附于父亲,因此与一个像对待任性的小孩一样对待她的丈夫在一起才会感到幸福。
由一种双亲关系造成的爱情的紊乱的情况就更加复杂。他们的父母并不相爱,但双方又约束自己,不会吵架或表露任何不满。可是,疏离也会使他们与孩子的关系不自然。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小女孩体验的是“适当”的环境,她从没有生活在与父亲或母亲紧密联系的环境中,她感到的一直是*迷惑和恐惧。她从不了解父母的感情或思想;在这种环境下,总有一种未知的、神秘的因素。*结果这个女孩躲进自己的天地,做白日梦,也那样冷漠,并在以后的爱情关系中持同一态度。
虚伪(pseudo)之爱的一种形式是偶像崇拜的爱,这种形式屡见不鲜,也常被人当作“伟大的爱”体验(更常见于动人的电影和小说中)。如果一个人尚未达到根植于自身能力的有效发挥的自我认同和自我意识的水平,他就有把所爱的人当作“偶像”崇拜的倾向。他抛开自身的能力,把它投射到被爱的人身上,把被爱的人当成至善至美者*,当作一切爱、一切光明、一切极大幸福的化身。在这个过程中,他*剥夺了对自己力量的全部意识。在爱人的身上丢失了自己,而不是找到了自己。**因为从长远来说,没有人能经常实现她(他)对其偶像的期望,失望注定会产生,又要寻找新的偶像作为补救,有时会处于没有尽头的循环中。*这种盲目崇拜之爱的特征是开始时强烈而突然的恋爱感受*。**这种盲目崇拜之爱常被描述为真正的、伟大的爱,**但是所谓强烈、深刻的描述也只不过是表明崇拜者的欲望和失望。**毋须说,也有两个人互相崇拜的情况,这种崇拜在极端情况下会显得像一对傻瓜。
虚伪之爱的另一种形式可以称为伤感的爱。其本质在于:只在想入非非中体验爱情,而不是在与一个具体的人的现实存在中体验爱情。这种爱的最普遍的形式是从荧屏图像、杂志上的爱情故事以及爱情歌曲中体验替代性的爱情满足。一切对爱、结合和亲近未能实现的期望,都能在这些产品中得到满足。无法越过分离的藩墙的已婚男人或女人,分享屏幕上的夫妇的幸福或不幸的爱情时,都会感动得潸然泪下。对于许多夫妇来说,观赏屏幕上的这种故事是体验到爱情的唯一场合——不是他们自己互爱,而是一起作为他人“爱”的旁观者。只要爱情对他们是白日做梦,他们便能够分享他人的爱;一旦回到他们两个具体的人之间的现实生活中,他们便冷漠了。
另一种形式的虚伪之爱可以称为伤感的爱,伤感(sentimental)的爱的另一方面是在时间上把爱抽象化。一对夫妇可能常因他们过去的爱而深受感动——尽管当时并未体验到爱情——或被他们未来的爱情的幻想所感动。有多少忙于结婚或刚刚结婚的夫妇梦想他们未来会发生爱情并给他们带来幸福?而正是在他们生活的此时此刻,却已经开始相互厌倦。这种倾向与现代人的一般态度是一致的。他生活在过去或将来,而不是现在。他伤感地记起他的童年、他的母亲,或者他在为未来编织着幸福的图案。不管是通过他人虚构的经历而替代性地分享爱,还是把爱从现在转移到过去或将来,这种抽象的、疏离的爱都是*精神上的鸦片,不过是为了减轻现实生活的痛苦,缓解个人的孤寂和分离感罢了*。
神经紊乱型的爱情的又一形式是为了逃避自身的问题,而利用投射机制关心“被爱”的一方的缺点和不足。不只是个人,群体、国家和宗教也是如此。他们甚至对另一个人的细小缺点也有很大的兴趣,却忽视自身的毛病——总是忙于试图指责和改造另一个人。假如两个人都这样做——常见的情况便是如此——爱情关系就会转化为一种相互投射的关系。倘若我独断专行,或优柔寡断,或贪得无厌,我便指责我的配偶也是如此;我想矫正她或惩罚她,这要取决于我的个性。对方则也这样做,于是双方都做到了无视自己,因此不能采取可能有助他们自身发展的任何措施。
投射的另一形式是把自己的问题投射到孩子身上。这种投射首先表现在对孩子非同寻常的希冀上。在这种情况下,对孩子的希冀主要指把自己的生存问题*(problem of existence)*投射到孩子身上。一个人感到他已不能了解自己生活的意义时,他便试图通过孩子的生活来了解。但是不光是自己失败,对孩子的了解也注定要失败。前者是因为生存问题只能通过每个人自己解决,而不是他人可以替代的;后者是因为他缺少那些引导孩子自己探索问题的非常重要的品质。当婚姻出现问题时,孩子们也服务于投射的目的。此种场合下,父母仍持陈旧观点:为了孩子的幸福,为了孩子有完整的家,他们不能离婚。不过任何详细的研究都表明:“完整家庭”内部的紧张和不幸气氛较之公开破裂的家庭对孩子们更有害。后者至少告诉孩子们,人们能够通过果断的决定结束不堪忍受的境况。
这里必须提到另一种常见的错误,即以为爱必定意味着没有冲突。正如人们通常认为在任何情况下都应该避免痛苦和悲伤一样,他们也相信爱情意味着没有矛盾。他们用下面的事实为此观点找到恰当的理由:周围人的争斗未给有关各方带来任何好处,仅是一种破坏性的交换。但是,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多数人的“冲突”实际上是试图避免真正的冲突。这些冲突是在本来就不易澄清和解决的小事和表面事情上的争执。两个人之间的真正冲突——不是为了掩盖或投射,是内心真实的坦率表露——是没有破坏性的。它可导致澄清事实,可产生精神净化,二人会从中汲取更多知识和力量。这里我们有必要再次强调上面说过的一些要点。
只有发自两个人存在的核心(the center of their existence)的相互交流,两个人都从核心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爱才是可能的。人的真实性只存在于这种“核心的感受”中,这里是活生生的,这里才是爱的基础。因而感知到爱是一种永恒的挑战;它不是一块供歇息的地方,而是一起行动、一起发展、一起工作;甚至不管是和谐还是冲突,是快乐还是悲哀,都从属这样一个根本事实:双方从生存的本质感到了自身的存在,他们成为自己,而非逃离自己,并在这个基础上,与对方合一。爱的存在只有一条证据:双方关系的深度以及二人各具的活力(aliveness)和力量(strength);这是爱的果实,能识辨爱。
另一方面,现代宗教也有新特点,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独特产物。我们这里可以再次提及前文的观点。现代人把自己转化为商品;就其地位和在人格交换的市场上的条件而论,他把自己的生命力当成投资,他应该用它来创造最大的利润。他与自己、与同胞、与自然相异化。他的主要目的是用他的技能、知识、他自身、他的“全部人格”为一场平等的、有利可图的交易而进行逐利的交换。除了过日子外,生活没有目的;除了公平交易外,没有任何原则;除了消费外,没有任何满足。
在这种条件下,上帝的观念(the concept of God)意味着什么呢?它从原来的宗教意义转化为适应追求成功的异化文化。近来宗教的复兴,对上帝的信仰转化成了让人们更好地适应竞争的心理学手段。
第四章 爱的实践
任何事情,倘若我们不通过规范化的方法(disciplined way)去实践,就决不可能很好地掌握它;任何事情我们只是凭着“心血来潮”而为之,那么这仅仅可能是一种美好的或是有趣的业余消遣,但决不可能成为这门艺术的主人。这不仅是某一特殊艺术实践的原则问题(有的艺术实践规定每天练习的小时数),而且也是需要一生坚持的原则问题。然而,事实却是现代人极少有超出工作范围之外的自我规范(self-discipline)。不工作时便游手好闲,有气无力,或用更好听的字眼说,总想“轻松”。
专心是掌握一门艺术的必要条件之一,这是无须证明的。任何曾经试图学会一门艺术的人都清楚这一点。
第三个因素是耐心。任何曾试图精通一门艺术的人都知道,成就任何事都需要有耐心。
最后,对那门艺术予以最大关注(super concern)是精通该艺术的一个条件。
除了这样的练习以外,人们还必须学会在自己所做的每件事上专心致志,例如听音乐、读书、与人交谈、观光。在此时此刻,就一定要把这项活动视为唯一重要的事,而且此刻你的全部身心都应献给它。
在此,我应补充一句,正如避免琐碎的交谈一样,避免交友不当也是重要的。我这里所谓的交友不当不仅指那些凶恶的有破坏性的人——人们应该避免与这些人交朋友,因为他们有害于人,并使人感到压抑——而且我所指的还有那些怪人,那种行尸走肉,那种思维混乱、语言琐碎的人。他们不是与人交谈,而总是喋喋不休,他们贩卖陈词滥调而没有思想。然而不是经常都可以避免与这种人来往的,甚至也没有必要这样做。如果你没有用他们预期的方式——零乱琐碎的方式——而是直截了当地作出反应,那么常会发现你改变了他们的行为。
专心致志意味着此时此刻充实地生活,现在做某事时,不考虑下一步要做的事。无须说,相爱的人尤其应做到专心。他们必须学会彼此亲近,而不是采取通常采用的许多方式疏远。开始做时很困难,好像人们永远达不到目的似的。不必说,这就暗示你要有耐心。如果你不懂做一切事情都是需要时间的,想一蹴而就,那实际上你永远不可能成功地做到专心致志,也不可能在爱的艺术上取得成功。
人们提倡尊重和效仿的人可以是任何人,而唯独不是品质高尚的人。如果人们把许多可能性具体化,让青年熟悉现存的和历史的人物——这些人表明,人类是作为人而不是作为演员(在广义上)而存在;如果人们思考一下各个时代的伟大的文学和艺术作品,似乎就有机会创造出一种美好的人类形象,从而建立起察觉机能失常(admiration and emulation are everything but bearers of significant spiritual qualities)的敏感性。倘若我们不能成功地让成熟的生命的形象永葆活力,那实际上我们将面临我们整个文化传统崩溃的可能性。这种传统并非主要建立在一定类型的知识传播上,而是建立在一定类型的人的品质的传播上。
根据我前文关于爱的性质作的论述,爱的成功的主要条件乃是克服自恋(narcissism)。这种自恋表现为这样一种倾向性:人们感到真实的东西仅仅存在于自身的体验之中,外部世界的现象毫无真实性,而且总是从对人们有利或有害的观点上被感知。自恋的对立面是客观,那是一种按其本来面目认识人和事物并能够把客观现象与由于人的主观愿望和畏惧心理而形成的形象区分开来的本领。
在人际关系中,常有的曲解是不过分的——不太极端或是不太明显的。
***爱的能力取决于人们从自恋中解脱出来的能力,取决于从母系和氏族的稳固的眷恋中解脱出来的能力,取决于我们在与世界和自身的关系中生长和发展一种创造性倾向的能力。***这种解脱过程、产生过程和觉醒过程,要求有一种品质为必要条件:信仰(faith)。爱的艺术的实践需要信仰的实现。
相反,理性的信仰(rational faith)是根植于一个人思想和感情体验之中的信仰(conviction)。理性的信仰并非主要是对某事的信奉,而是我们的信念具有的确定性(certainty)和坚定性(firmness)的品质。信仰是人的全部人格中的性格特性,而不是一种特殊的信念。
理性信念并不仅存在于思维和判断,也存在于人际关系中。信念是任何一种深厚友谊和爱情所必不可少的品质。**对另一个人“有信心”意味着肯定他的基本态度、他的人格核心、他的爱的可靠性和不变性。**这并不是说一个人不能改变他的观点,而是说基本动机应始终如一。比如说,他对生活和人类尊严的尊重是自身的一部分,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从同一意义来说,我们对自己有自信(faith)。我们意识到自我的存在、人格的核心的存在。这一核心是不易改变的,尽管外界条件不断变化,尽管我们的观点和情感会有某些变化,它都会贯穿于我们生活的始终。这个核心便是“我”一词后面的真实内容,是我们对自己个性(identity)的自信得以建立的基础。如果我们不对自我的坚持充满信心,我们的*自我认同感(our feeling of identity)*便会受到冲击,我们便会变得依赖于他人,以他人的赞许为我们建立自我认同的基础。只有相信自己的人才能待人以诚,因为这种人坚信,将来某个时候的他也会与今天一样,因此,他将会像他现在所期望的那样去感知、去行事。自信是我们能够承诺的一个条件,正如尼采所说,一个人的本质可以被定义为给人以承诺的能力,信念是人类生存的条件之一。*与爱有重大关系的是对自己的爱的信心*(faith in one’s own love),对激发他人爱的能力及其可靠性的信心**。
相信他人的另一层意思,是(关于)我们对他人潜力的信任。
相对应之,对权力的信任(从支配(domination)的意义上讲)以及权力的使用都是信仰的反面。相信现存的权力与不相信尚未实现的潜力的发展是一样的。它只是凭现状预测未来,结果却是严重的失算,它对人类潜力和人类成长的忽视是十分荒谬的。根本不存在对强权的理性信仰,有的只是对权力的屈从或者——对有权的人来说——保住权力的愿望。
要有信仰就需要勇气和冒险的能力,甚至准备迎接厄运和挫折。谁若坚持把安全和保险视为生活的基本条件,那他就不可能有信仰;谁若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系统中——在这里疏远(distance)和占有(possession)是他的保险工具——便会把自己变为囚犯。被爱和爱都需要勇气,需要将某些价值(values)判断为**最终关怀(ultimate concern)**的勇气,并需要采取果断措施,为这些价值牺牲一切的勇气。
信心和勇气的培养要从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开始。第一步是注意你何时何地失去信心,透过用以掩盖失去信心的借口,来认识你何处胆小怕事,又找到什么借口把它合理化。认识到缺乏信心会使人变得懦弱,而已有的懦弱又导致了新的灰心丧气,如此往复,恶性循环。那么你将认识到:当你意识上担心没有被爱的时候,实际上你害怕的是爱(尽管这常是不自觉的)。爱意味着在没有保证的条件下承诺自己,奉献自己,希望我们的爱能激起爱人心中的爱。爱是信心的行为,谁没有信心谁便没有爱。
对爱的艺术的实践来说,不可缺少的是至此还只是隐含提到的一种态度,那就是活动性(activity)。思维敏捷,感觉灵敏,活用眼和耳,避免思想上的懒惰,无论是以吸收、储存或纯粹浪费时间的方式,都是实践爱的艺术不可或缺的条件。认为人们可以分割生活——在爱的领域中,人们富有创造性,而在其他领域却一筹莫展,这不过是幻想。创造性本身不允许这样一种分割。爱的能力需要有一种*感情强烈、头脑清醒、充满活力的状态,而这只能是其他领域富有生机和活力的结果。如果人们在其他方面没有活力,那么在爱的领域也就没有活力。*
如果爱意味着以慈爱的态度对待每一个人,如果爱是一种特殊品格,那么,它必定不仅存在于一个人与家庭和朋友的关系中,而且存在于通过工作、事务和职业取得联系的人们的关系中。
我赞成这一信念:爱与“正常”生活绝对不相容这一答案只在抽象的意义上是正确的。支撑资本主义社会的准则与爱的准则是不相容的。但具体地看,现代社会是复杂的。
甚至人们承认爱的原则与资本主义原则格格不入的同时,也一定会承认资本主义本质上是个复杂的并不断变化的结构,仍允许形式多样的不一致和个人自由。
在现存的制度下,能够爱的人必定是极个别的;在当代的西方社会,爱是一种罕见的现象。这并不是因为许多职业不容博爱的态度,而是因为以生产为中心、贪婪的商品社会的精神就是如此,以至于只有个别人能够抵抗。
如果人们能够去爱,人一定被置于崇高的位置上。经济机构便要服务于人,而不是相反;他便能够分享体验,分担工作,而不是至多只分享利润。社会必须以这种方式来组织,在人的社会中,爱的本质不是与这个社会存在相分离,而是与之相统一。